掠妻(上) 第4頁

好一個忠心為主。

他不是不知道,她看著他的眼神始終多有保留,謹慎地代主防著他,他若無異心,她也不會與他為難。

壞胚子劣性一起,偏愛哪處喊疼哪處踩。「多謝提醒,這倒是個不錯的籌碼。」

她蹙眉,瞧了他一眼有,最終抿唇,安靜佇立廳外守著,不欲多言。

嗟,無趣。

「要不要賭賭?我若真要對他使壞,你防不防得了?」她不理他,他偏要激她,壞胚子行事,但憑快意,不需理由。

女子聞風不動,目不斜視。

就在此時,廳內傳來慕容韜清朗聲律。「略,是你嗎?怎不進來?」

他撇唇,拋給她「瞧,機會這不就來了」的眼神,旋即朝內應聲。「是我。」

她眉目一動,還是跟了上去。

慕容略暗笑,這一室如臨大敵、繃緊心緒的模樣,瞧得他有趣,刻意道︰「我在這里,方便嗎?」

「哪有什麼不方便的,來,這里坐,你也該熟悉熟悉家里的事業,要有興趣,隨時跟我說。」

「家主——」

慕容韜冷眼一掃,威儀自生,底下無一敢再妄言。

他依言邁步,踩上幾級階梯,往上座那騰出空來的主位坐了去,光睥睨底下那一干人等的神色,就值了。

他狀似無意地翻了翻眼前成疊帳冊,以及遍布各地產業所回傳、有待批示的營運概況。

「學著點,這也是你的責任。」

他哼哼。「原來你要我回來,是不安好心眼。」某人就是能雞蛋里挑骨頭。

慕容韜笑斥。「說的是什麼話!」他若無那意願,又豈會逼他。

一開始玩玩底下那干人,是存心看人一臉菜色,久了也無趣了,懶得再看那些人小心翼翼、語帶保留,索性佯睡,讓慕容韜早早將事情處理好了回房歇著。

耳畔音量漸輕,輕暖衣袍覆上身軀,謹慎兜攏妥當,附帶一聲憐惜笑嘆。「孩子似的。」

頓了頓,听他又道︰「我不是不懂你們在擔慮什麼,可——他只剩我了,骨血至親,我若不看顧著他,誰能?縱使,將來真如你們所言那般,割肉喂虎,死在他手里,我亦無怨。」

溫言入耳,他心房一窒,莫名而來的酸意,涌上鼻間。

除了年幼紀憶里的姥姥,不曾再有人關懷過他,問他一聲︰冷不冷?餓不餓?好不好……

偏偏,這人全做齊了。

為何是他?這個他原是打定主意要恨到死的人。

自回歸慕容家後,他頭一回涌現近乎後悔的情緒。

也許,不回來會比較好,那麼就不必數著往後的數年里,擺蕩在愛與恨的糾結中,痛楚矛盾,既愛著、又怨著——若世上無他,多好?

*****

轉眼間,月余已過。

身上的傷已然無礙,右腿斷骨接回,左胸的劍傷收了口,在莫雁回的悉心照料下正逐步好轉。

在能夠下床走動後,他養成了每日過午之後,到園子里吹吹風、透透氣的習慣,那個死腦筋牢守著主僕分際的固執女子,只有在這時候,才會安分任他抱著、賴著。

思及此,唇畔涌現一抹淺淺笑痕。

那個人,每每被他拖上床共寢、用主子權威命她不得離開時,僵著無措、木頭似的神態真逗人,教他舍不得放棄這近來尋得的小樂趣,一逗再逗,反正軟玉溫香,一夜好眠,怎麼樣好處都是他佔了。

靠在亭子里吹風吹得困了,仍不見那每日固定出現的身影,他不禁產生一絲疑惑。

基本上,她不會離他太遠,真要處理別的事,也會速去速回,將看護他的安危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一個上午不見人影實是極為反常的事。

包別提——往常這個時候,她早該端著親炖的藥膳過來了。說什麼傷筋動骨一百天,也就是說,這一百日他都得讓她這麼補著,養回昔日康健。

隨手抓來一名婢女詢問,對方支支吾吾,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問了第三人,心知事態必不尋常。

「你們還當不當我是主子!說實話!」沉下聲音一喝,婢女便嚇得什麼都招了。

「長老們在、在忠義廳……論處表小姐過失……」

第2章(2)

餅失?雁回有個鬼過失!

他當下往忠義廳里去。那是懲處重大過失的會審之處,真是了不起,對付一個小女子也用得著這三堂會審的大陣仗。

他心急如焚,動作大了些,未愈的腿傷隱隱作疼,可他顧不得片刻耽擱,就怕晚了些,雁回要被折騰得不成人樣了。

「莫雁回,你可知錯?」

是二叔公的聲音。

「雁回無過。」他剛踏進廳里,扶著門框,腳下已疼得麻了知覺,使盡了全力才勉強撐住,不教家主威儀盡掃。

暗暗調勻了氣息,望向堂前跪立的女子。「雁回,過來我這里。」

她指尖動了動,復又挺直腰桿,跪立不動。

「雁回,過來!」

「家主,您不得再袒護她,莫雁回犯下這等失誤,若不接受懲處,便只能逐出莊外,否則底下一干人等豈能心服?」

逐出莊外?這群老家伙就是這樣威脅她的嗎?難怪她連他的話都不從了。

他心里也明白,縱是尊貴如主,也得听守族規,不得循私偏袒,以免盲目寵信釀成禍端,那是過往殷鑒得來的教訓,以致族規錚嚴如山,難以撼動,方能固守慕容世家數百年興盛不衰。

接下家主之位時,慕容韜有意廢除過于嚴峻的酷刑責罰,抗爭下始終未果。他心知,欲護雁回,必得將族規用得讓人心服口服,盲目抗爭只會落得相同結果。

「那麼,雁回何過?」

「護主不力,教家主性命垂危,此等過失,自當杖責五十,嚴懲不貸。」

好一個護主不力!雁回在為慕容家出生入死時,那些老家伙在做什麼?喝著涼茶數銀票!出了事,才來「論處」,抓著別人的小辮子窮追猛打,好一個坐著說話不腰疼。

「杖責五十?她一介女子哪受得住?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二叔公,真沒得商量嗎?」

「族規如山,家主萬萬不可循私。」

「也是。」他嘴角泛笑,一步步踏進廳堂,掃過眼前一排刑具,撈起一柄薄刃。「我想想看,這是中飽私囊,操守不佳的刑責,輕則斷指,重則斷掌,是吧?二叔公。」

「……是。」長者心下一驚,冷汗自額間冒出。

當年,慕容韜可曾對這條過失窮追猛打,得理不饒人過?

沒有,甚至代為善後,事後絕口不提,沒讓任何人知曉。

「那麼,我若說這傷是我自個兒捅著玩,想試試利刃穿心的滋味,這又與雁回何干?」

「這——」開月兌之辭也未免太牽強,無法讓人心服啊!

「不信?」成!他立刻讓它成為鐵錚錚的事實,說服力十足。

刀刃一轉,迅速朝心口壓下,盡避堂前護衛動作再快,刀刃已劃破衣衫,就差那麼一點便要沒入體膚,足見他不是鬧著玩。

堂下眾人,全驚出一身冷汗。

「各位叔公,我敬你們是長輩,話不需說得太明。在座誰不曾行差踏錯?縱是有過,這些年的功過相抵,足矣。得饒人處且饒人,依我說,這事就這麼了了如何?」

堂下一片靜默。

好,他就當是同意了。

「還不過來!真要我去扶你不成?莫雁回,你好大的架子,心里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子?」

「雁回不敢。」

人一上前,他旋即往她身上傾靠,將全身重量交給她。在她面前,不需顧什麼家主威儀,軟弱亦無妨。

她右肩一沉,險些站不住。

疑惑地瞥他一眼,他冷冷瞪回去。「還不走!」

莫雁回不敢再多問,默默扶他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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