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下) 第2頁

豈料,忘盡一切的弟弟,性子傻氣純真得可愛,竟將雨兒的話照單全收,認真得緊,身子愈後至今,努力地攢著銀兩要回報大哥恩德。

一開始是想著,人活下來就好,其他無所謂。

後來,他身子初愈便說要搬出去,他哪會不知,是不想再負累自己更多。

拗不過他,便讓他住進村子里,穆家老宅才修葺過,村子里大伙兒都和善,若這樣他會比較自在快活,也由得他。

至少,如今兄弟倆照看得到彼此,生活平實安穩,過往那些個重重傷傷,愛恨交纏,已盡成過往,再也影響不了他們。

傍晚,穆邑塵提前收了店頭生意,早早返家。

才到門口,便听婢僕說,廳里有遠客來訪,夫人正在接待。

遠客?他們一家子都只有鄰里近親,哪還有什麼遠客會來訪?

帶著滿月復狐疑,剛踏入廳口便僵住了。

莫雁回起身,不忘敬重地曲膝見禮︰「家主。」

他很愣,相信雨兒初見時的表情也與他相去不遠,目光死死盯著對方隆起的肚月復,怎麼也移不開。

「你……這……怎麼……」見過大風大浪,從容沉定的前慕容家主結巴了,腦袋一片空白,硬是轉不出一句話來。

「是慕容的孩子,我沒有過別人。」莫雁回也知他在想什麼,淡淡回應。

想也知道,肚子都那麼大了,不是略的,還能是誰的?

「……要臨盆了吧?」

「大夫說,約莫下個月上旬。」

「都要生了,怎不好好在家中待產?」大老遠跑到銅城來,途中要出了什麼意外,可怎生是好。

「今日……是他冥誕。」

「你還記得?」他不無意外。

以為她無心,若真如此,孩子明明可以不留,何苦留下來,盡誤自己一生?甚至分娩在即,依然挺著肚子獨自前來,就為了一個以為已往生的人。

她究竟在想什麼?

她驀地雙膝一彎,直挺挺跪了下去,「請家主告知,慕容葬于何處?」

他嚇了一跳,忙道︰「你別這樣,你有孕在身,先起來再說。」

她搖頭,「我想見他,家主,雁回一生從未求你,今日就求你這樁事……至少看在孩子分上,讓他見見父親。」

她要真如此有心,人還在時,怎不好好把握?

如今、如今這樣……

他目光望向後頭的雨兒,妻子也知他為難,輕道︰「你們談,我去外頭走走。」

其實是去門口替他把風,怕慕容略隨時會回來撞見,夫妻倆心照不宣。

第11章(2)

他撐起肘臂將她扶起,嘆道︰「何必呢?已是一杯黃土,見了何用?」

「有的……」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總得讓她祭他一回,將來孩子大了,也該知道自己來自何處,清明好給父親上墳。

她多怕,說了那麼多,多怕他一個字也沒听見,真當她無心無情,帶著對她的恨轉世,真圖個永世不相見。

她不想與他永世不見,她要告訴他,他若真想為奴為畜,她陪著他。

「你現在懂了嗎?」懂了略的心,願意珍惜了?

「早就懂了,也悔了……」

他猶豫兩難,不知該不該吐實。

若是不說,她月復中即將臨盆的孩兒終究是略的骨血,他該擔起這責任的,但若真要說了——

數月前那悲狂欲絕的模樣,至今回想起他都還會心頭發寒,那一身不欲苟活的絕望氣息,他真的很怕,怕再思及那段過往,略是否承受得起……

畢竟,那不是多好的過去,遺憾、悔恨、傷害與罪咎……重重疊疊,不堪回首,忘了也不足惜。

重生的略,雖仍是沉靜寡言,至少已沒了那陰暗晦澀的氣息,他懂得笑、也懂得敞開心胸與人相處,這失而復得的弟弟是僥幸撿回來的,他不想再冒一次失去的風險。

這是他為人兄長的私心,雖知愧對雁回,也要為親弟築起一道防護,阻絕任何傷害的可能。

這是略的選擇,他想徹底拋舍、遺忘過去,他只能尊重。

于是他道︰「你若有其他的打算,孩子生下後,可將他送來,我會代替略將他撫育成人,畢竟你還年輕,總不能為此而誤上一生——」

「他在哪兒?」那不是她要听的,她只想知道,慕容略究竟在哪兒?

「別問了,他不要你上墳頭拈香,我便不會說。」

「你不說,無妨,我自個兒找,翻了銅城每一寸土地,我都要找到。」

「……」當初,她若早早有今日此般在意,多好?那便不至于落得如今這等難以收拾。

莫雁回走後,穆朝雨立于門邊,目送那道遠去的身影,凝思道︰「她這回——看起來沒那麼好打發。」

他嘆口氣,算是附議她的話,「找個說詞,讓阿陽最近少回來,免得哪天真讓他們給踫上了。」

「又我當壞人?」她快變成坊間那種刻薄狹量的惡嫂嫂了啦!

「……」

*****

晚膳過後,穆邑塵端了壽面、小菜,再溫上一壺酒,月下把酒談心。

步入園中時,小的那只已經玩累了,正窩在大的那個懷間酣眠。

「我來抱吧。」他伸手要接娃,懷里那只不依地咕噥兩聲,小手纏抱不放,臉兒埋入胸膛。

「無妨。」穆陽關笑了笑,單手抱娃,謹慎地兜妥了外袍,雖是初夏,入夜後晚風仍有幾許涼意,莫教酣眠中的娃兒受了寒。

這一幕看在他眼里,想起那大月復便便的身影。

他可知——他也即將為人父了?

單看他與青青的相處,便知他極為喜愛孩子,也真心將青青疼入心坎,要不青青不會每回見了他來都要跟前跟後,甜甜膩膩地纏人。

很早、很早以前,在那些遺憾傷害尚未發生時,有一回他曾不經意說溜嘴——若雁回肯允他,他希望能生三個孩子,兩男一女。

如今,他這夢想眼看就能成真,究竟,該不該說?

話幾回到了嘴邊,總猶豫著,難以啟齒。

「大哥,有心事?」整晚都是如此,老盯著他若有所思的,又悶著什麼也不說。

想起嫂嫂稍早突然要他近日沒事少回來……八成真與他有關了。

「大哥不必煩心,我明日一早便回。」若真與他有關,他說什麼也不會讓自身的事造成大哥與大嫂之間的困擾。

「你想哪兒去了!」穆邑塵瞪他一眼,「你嫂子只是嘴上鬧鬧你,她平日也愛這麼鬧我,沒真當你是外人。」

「我知道。」要真厭煩他,不會吩咐他每五日必得前來,勤熬湯藥至今不曾斷過,正因如此,更覺虧欠他們甚多,不欲再打擾夫妻倆的生活。

「我只是在想,你都快三十了,我已經娶了你嫂子,有青青、月復中還懷著一個,你呢?幾時要定下來?」

是不是全天下當父兄的都這樣?沒見他成家,這心怎麼也安不下來。

「還早,不急。」

「城南的杜小姐托人來向我說了幾回,你的意思呢?」家世好,人也生得嬌美秀致,最重要的是一心傾慕,都不惜拉下女子矜持與身段主動來說媒了。

穆陽關想也沒想,「她會與大哥計較,不適合。」

雖是好意,婉言要他多為自己打算,可若連他拿多少銀子給大哥都會計較的人,將來娶進門,紛爭只會更多。

「是你要娶妻,她如何看待我不重要。」

「重要,不敬大哥的女子,不能娶。」

「我誰也看不順眼,你難道就不娶了嗎?」

「大哥沒允,我不娶。」

「……」

他心里,其實一直將那句「長兄如父」牢牢刻印心田吧?一如當初承諾過的,若能重來一回,必當全心敬之愛之,當個乖巧听話、從不拂逆的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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