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十三心神恍惚。
從那日與龍神共舞後,她像是丟失了什麼,鎮日魂不守舍。
服侍前祭主的嬤嬤說︰「祭主別擔憂,這是正常的,尤其這是祭主頭一次正式召喚神祇.」
是這樣嗎?她不禁自問。
懶懶地倚在榻上,君十三撫上心口,直到現在,她的心跳依舊鼓噪不休,一閉上眼,所瞧見的,全是龍神俊美不可方物的神態。
在成為祭主之前,她見過的人不多,而且全都是女性。成為祭主之後,她見過的人變多了,但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像龍神這般霸道地佔住她的心神,教她難忘那一面之緣。
想著,終于忍不住下了榻,走到案前,取來紙和筆,在紙上緩緩勾勒出龍神的模樣。
身為祭主,她從小就涉獵頗多,丹青不算頂尖,但也端得上台面。
一筆一筆,她全神貫注地繪著,注入連她也不明白的狂亂情結,直到龍神的風姿躍然于紙上。
她瞧著,笑得傻氣,不知該贊自己畫功了得,還是夸贊龍神俊美無儔。
突地一道柔和女聲闖進這片天地里——
「祭主,你在笑什麼?」
「八雲,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一驚,想要將畫收好,然而八雲早就站在案邊,將畫像給瞧得一清二楚。
「這是誰?這……」她微張小嘴,震愕得說不出話。「這根本不像凡人,分明是天上的神仙吧。」
君十三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把畫收到書架上。「那是龍神。」
八雲是她成為祭主之後,派給她的貼身丫鬟,和她還不太熟,不知道她那張嘴牢不牢,就怕她在外頭亂嚼舌根。
「龍神?」八雲驚詫地看著她。「祭主好厲害,竟能畫下龍神像。」
「只要能作畫,豈有畫不成的像?」
「祭主,龍神是難以上紙面的,不是想畫就能畫得出來。」說話,看著君十三的眼神崇敬。「祭主果然如前代祭主所言,是資質最高的巫,除了學不來琴,其余的真的是無話可說,就連初次召喚龍神也成功了呢。」
「那就好,總算不負前任祭主的苦心教導。」她笑著,滿意自己沒丟君家的臉。
只是,說到琴……她就很苦惱,怎麼也學不來,慶幸的是,她身為祭主,不會彈琴倒也不是很重要。
「對了,祭主,當家說,也是時候上你到下天竺寺走走,順便會會住持。」八雲說著,替她準備外出的深衣。
「我知道。」她听說了,而那些細節向來是當家處理,她負責進行即可。
「副祭听說也會去。」
「喔。」她漫不經心地應著。
君家家規,但凡具有祭主資質的嬰孩,便不取名,改以數字取代,只因過去有鬼魅得知祭主之後,強迫其訂下契約。
然而,名為十三,並非因為她是第十三個有可能成為祭主的人,而是君家人丁日漸凋零,從幾代前的百余人,近兩代只余十數人,所以在排行之前添個十,是為求多子多孫之福,換言之,她是第三個被認定有可能成為祭主的人。
在君家,只論資質不論輩份,君十一和君十二排行雖然在她之前,但品性和能力都不如君十三,于是前祭主改培養他們為祭主的左右手,這也是君家歷來以來的慣例。
如今,君十一繼承當家之職,負責接洽地方官員的請托;君十二為副祭,負責所有祭典的事前準備。
其作族人,則負責其他雜役,大伙各司其職,分工合作。
然而,事實上,君十三卻覺得想要和這些族人打成一片,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只因她的身份是族人中最高的,但年紀卻是最小的,要她對長者和其他堂姊妹發號施令,總讓她覺得別扭。
「所以呀,祭主得要小心他們一些。」八雲提醒道,取來一襲靛色深衣。
頓了下,君十三抬眼瞅著她。「八雲,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祭主,你可千萬別以為我是在挑撥。」八雲是有話就說的直腸子,沒什麼心眼。「前天祭祖,副祭沒將祭品準備好,導致祭主找不到東西,分別是故意讓你在祭典上丟臉。」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君十三蹙著眉。
「我才沒有想太多,是祭主想太少。」八雲嘆了口氣,輕拉著她起身,褪去她的禪衣,緩緩替她著裝。「誰不想當祭主?既威風又有地位,就連那杭州太守也要禮遇三分,反觀當家的,說穿了就像個掌櫃,副祭就成了跑堂小二,會不服氣也是正常。」
在君家,唯有祭主,才擁有與常人一般的福壽,其余皆活不過四十,像她和祭主的爹娘也都早就不在世上;听說,這是君家召喚龍神必須付出的代價。
亦因為如此,有人心里是不平衡,覺得自己的存在只是成就他人的功業。
君十三眉頭擰得快打結了。「那麼,八雲來服侍我,不會不服氣嗎?」
不能怪她這麼想,論起輩份,八雲還是她的堂姐。
「不服氣什麼呀?我一點天份都沒有,又憑什麼搶?」八雲嬌俏面孔微皺,直嘆無奈,生動的表情教君十三不禁掩嘴低笑。「不過呀,能夠服侍祭主,我可驕傲得很,我的四喜姐姐只能負責伺候副祭,想來全是我以往差活做得多,練就我手腳利落,我還得感謝我的四喜姐姐老是都把工作丟給我呢。」
君十三听著,不禁笑得更開懷。
也許她沒有識人的本事,但此時此刻,她確切相信,八雲是個樂觀不畏苦的好姐姐,對她是一心一意的好。
「所以呀,祭主不用怕,有我在,誰都不能再讓你出丑。」八雲替她系上了腰帶。「不過呢,有時候是這樣的,吃虧就是佔便宜,我就是吃了很多虧,現在才能得到伺候祭主的機會。」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又何必要我提防他們?」君十三笑問,看著她手腳利澆地開始梳起她的發。
「那是因為祭主一直生活在暗室,不太懂如何拿捏與人相處的分寸,就怕一個不小心會著了道。」八雲想了想,又道︰「我看得出祭主礙于輩份不太習慣使喚族人,但你既然是祭主,那就一切以身份為依憑,別讓人越了權。」
她會要祭主提防,那是因為她從小在君家長大,清楚如今的君家人已經不像長輩們以照拂百姓為責,而是各懷異心。
好比,當家的總是在祭主面前笑得溫文,在祭主背後就發狠使喚他們,這擺明他根本是表里不一,這樣的人能好到哪去?
至于副祭向來冷冰冰的,讓人猜不出心思,更無法交好……唉,她真替祭主的處境憂心。
「放心,我知道。」君十三淡笑著。
也許她沒有洞悉人心的利眼,但還不至于遲鈍到什麼也沒察覺。
只是這樣的生活,真的跟前祭主教導她的,很不同呀。
「祭主,可以了。」
就在她無聲嘆氣中,八雲已經替她打點好。
「祭主真是個美人,就邊嬤嬤們都說,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祭主。」看著鏡中一雙大眼黑白分明的水靈兒,八雲衷心地贊嘆著。
君十三笑而不語。
這話,身為前祭主的女乃女乃也說過,而那時,她還多說了一句——「就怕紅顏禍水,是禍非福。」
第1章(2)
「八雲,把我的帷帽拿來。」
「是。」八雲趕緊替她戴妥素白帷帽。
瞧著帷帽確實將自己容顏遮掩,君十三深吸口氣,褪去笑意,嬌顏添了幾許肅穆莊嚴。
「八雲,走吧。」
「是。」
在她們前腳剛離開房門,擱在書架上的畫忽地隱隱飄動,那畫上的龍神,鬼眸流轉著,唇角笑意再添幾分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