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十三抿了抿唇,無奈道︰「我不想追查,是因為追查了也沒意義,不如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恢復原本的生活就好?」
無咎直瞪著她,惱她一點都不明白他的煩憂。
所有的命盤罽一場水患而改變,當多數人的命運改變時,那些改變將成蜘蛛網狀延續下去,就連他也無法確定她的祝壽是否如前世那般長。
他怕,會在自己力所不逮的情況不失去她。
不是每一回,他都能夠趕上。
「倒是你,要不要先回去?」君十三問,她記得閻羅王說的話,就怕這回泄露天機一事,再加上大鬧地府,他真會被重罰。
她在三生石里瞧見的是——誅雷,那是神衹犯下天條時所遭受的責罰,一旦誅雷下打,會形魂俱滅。
「你趕我走?」無咎眯起眼。
「不是,我是擔心你。」她急道,看向湛朵。
湛朵意會地搔搔臉,往他肩上一勾。「也對,先回去瞧瞧較妥,否則讓十三擔心著,怎麼養病?」
無咎看著她半晌,嘆道︰「我去去就回。」
「嗯。」至少他現在回去,就算真有這,應該還來得及補救才是。
一出房門,看無咎一直睇向屋內,像是怎麼也放心不下她,湛朵有些沒好氣。
「我說無咎,你到底在怕什麼?」
「……她想了一些事。」
「什麼事?」
「我無法確定,但她肯定記起前世,否是她不會趕我走。」他怕她的魂魄下黃泉之後,就會想起一些過往。
他不要她想起,想起她不愛他的前世……
「她要是想起了,往後就不會吃拾扇的味,這不也挺好?」
「不,她要是想起了,她會變。」那些不可抗拒、無法預測的變數,讓他惴惴難安。
湛朵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不管前世如何,重要的是今生,她愛你,這就夠了。」
「夠嗎?」無咎自問,他沒把握。
「與其擔心那些,你倒不如先擔心自己。」冷啞的嗓音逼近。
湛朵回頭,便見一臉森冷的左近走來。「怎麼了?」
「他沒告訴你?」左近冷道。
「什麼?」湛朵看他再看向無咎,「對了,你沒告訴我,你怎麼把十三的魂給帶回來的。」
「他水淹地府,毀了閻羅殿和鬼門關!」
湛朵眨眨眼,往無咎肩頭一推。「有你的,夠狠。」
「狠?對,就是他夠狠,現在閻羅已經到上頭參他一本,你等著看。」
無咎無動于衷,壓根沒把左近的警告當回事。「是他自己拘錯魂又死不認錯,怪誰?」
「怪誰?你為了一個女人大鬧地府,你真以為上頭不會追查這件事。」
無咎冷駑地瞪著他。「十三不只是一個女人。」
「你!簡直冥頑不靈!」左近怒瞪著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那又如何?我會承擔!」
湛朵見兩人聲音逐漸大,索性張開結界,讓他們罵個過癮。
「你擔得起嗎?」左近惱聲低咆著。「你知不知道沒讓水患奪走該死的人命,亂了命盤,加上你大鬧地府,這些罪要是並罰,你連神格都沒了,還等她位列仙班做什麼用?」
無咎垂斂著眼,沉聲道︰「那些事我自然會向上頭交代。」
「怎麼交代?說你因為一個女人昏頭,因為她,泄露了天機,讓杭州的百姓得以逃過一劫?」左近笑得譏刺。「說到底還不都是因為她!」
「我沒有泄露天機!」
「你沒有泄露天機,杭州城南百姓會因為君家的指點而舉家逃難?你別忘了,就連君十三也在縣衙里待命,她甚至還唱了祈歌!難道不是你告訴她的?」
無咎眯起眼,不願去想是她背叛他。
「你清醒一點,好不?」左近抹了抹臉,語重心長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你應該記得,拾扇是個摒除男女之情的巫女,她一心向善求道,造福百姓是她的矢志,正因為這樣,她才會以名立約,把你困在這里。」
「不要再說了。」無咎咬牙道。
「我非說不可!」左近走向他,心狂亂跳著,像是有什麼在操控著他,讓他的話語更加犀利無情。
「你自己想,一個擁有神格的巫女,她怎會懂男女之情?你並不是修煉成仙,所以你不懂要成仙的物或人,都是沒有七情六欲的!」
「她不會騙我!」他咆哮著。「她愛我!她甚至把身子都獻給我!」
這對巫女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深情?他不許別人如此污蔑她,也否認他們之間的情愛。
左近一愣,眸色黯了下來。「難道,正因為她把身子獻給你,所以你把水患一事告訴她?」
「不是那樣的,那純粹是——」
「無咎!君拾扇沒有愛,君十三不懂愛,怎麼你就沒發覺這可能是一項陰謀?那是她引誘你的利器,她……」左近激動的話未竟,就被無咎一拳擊倒在地。
「住口,住口!」
左近抹去唇角的血,深沉的瞳眸瞪著他。「你這模樣,像極被人踩到痛處,代表你根本也意識到了,對不?」
無咎眸底迸現瀕臨瘋狂的危險光痕。「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是你逼我不得不把話說清楚,否則你永遠不會清醒。」左近翻身站起,平息不了內心的狂亂,反而被扯著直朝黑暗而去。
「難道你壓根沒想過君十三會被拘錯魂,事有蹊蹺?」
「那是因為有人對她施以過魂代死的巫術!」
「對,是有這樣的巫術,但難道你就沒想過,不是別人對她施以這樣的巫術,而是她對自己這麼做?」
無咎一愣。「……她沒道理這麼做。」
「為什麼沒道理?不正是她自己使的巫術,所以她才不要你去追究?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有事,你一定會救她!」黑色霧氣彌漫他心間,讓他莫名憤怒著,而他卻連自己憤怒都不知道。
「在地府時,她明明就待在三生石里,為什麼她不出聲喚你,為什麼非得等到你失去理智水淹地府?」
「她……」他沒想到這一點……
「她根本就是打算害你失去神格!」
無咎瞪大眼,心口像是被什麼狠狠鑽到深處。
「知道為什麼嗎?」左近走近他。「因為,只要你失去神格,從此以後,她就不需要為了你再委曲求全,反正她已奠定君家在杭州的至高無上地位,換言之……她已經不需要你了!」
「住口!」無咎大手緊扯著他喉頭。
湛朵見狀,閃身將兩人隔開,看向左近。「你說得太過份了,我不認為十三是這般心機深沉的姑娘。」
「如果她不是,那麼請問,為何在地府時,她眼見無咎惹事卻冷眼旁觀?」
「我沒在場,我不清楚狀況,但這些事不是不能查。」
「還要查什麼?」左近慌著,可他的臉卻噙著冷笑,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休內像是藏著另一個自己操控著他。「湛朵,就連你也眼著他一起起哄?君拾扇當年將他困在天竺山,送他額箍,讓他惦記這份情,直到現在……這之間,得利的到底是誰?」
君家從沒沒無聞,成了受人尊崇的巫族,甚至歷代皇帝都極看重君家,要說君拾扇不是利用,如何說得過去?
「不要再說了。」
「無咎,你自己回想,這七百年來,君家有哪一代的祭主不是把百姓擺在第一位?」
無咎淺色瞳眸染出一片猩紅,他不要回想,他不要想!
他不是不知道拾扇對他只是利用,拾扇待他再怎麼好,要的也是他的能力,所以他不要十三想起前世,不要她也跟拾扇一樣無情。
可是,眼前有太多跡象顯示著,十三看重百姓勝過他,就連他也開始懷疑,她獻上身子只是為了得到神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