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啦?
他心一跳,高大身軀躍下馬,足尖如飛地落在了她身邊,恰好看見她使盡吃女乃的力氣,釣上了好大一條活蹦亂跳的鱸魚!
可也因為這使勁兒的一拉,卓三娘嬌小的身子收力不及,蹬蹬蹬地往後跌──就在她即將一重重跌坐地上的當兒,一只結實有力的鐵臂倏然環住了她柔軟的腰肢,穩如泰山地接住了她。
「啊……」她心頭咯 了一下,還來不及感受背後胸膛的溫暖壯實,慌張張忙掙月兌開了來人的懷抱,小臉一陣漲紅又一陣慘白,「多、多謝,小女無、無事了……咦?」
雷敢也一時傻了,虎眸瞪大。
「怎麼又是你?」
卓三娘本是面紅心跳,卻在听見他難掩驚恐的語氣後,臉瞬間刷了下來。
吧嘛?是青天白日見鬼了嗎?那瞪眼,那濃眉直豎,那掉下巴是幾個意思啊?不過她本著卓家世代書香教養出的良家子淑女風範,還是後退了一步,爾雅地欠身,行了個完美無缺的禮。
「多謝郎君援手,大恩不言謝,小女這就告退了。」
卓三娘家中清貧,又是飽讀詩書知禮儀,素來深諳進退之道,可也沒有三番兩次拿熱臉貼人冷……那個臀的好性兒,對于這個只想買餅不想買書的郎君,既知不是同好中人──書鋪潛在客倌,就也沒必要委曲求全,拼命貼上去瞧人冷臉子了。
雷敢一臉莫名其妙,滿眼巴巴兒地看著她從容自在地撿起了地上蹦跳的鱸魚和竿子,一派說不出的悠然舒展味兒,將鱸魚放進一只竹編籠子里,而後扛起了釣竿子便款款地走了。
如果雷敢侯爺書讀得多,見此景斯人,自然能感嘆萬千地吟上一大篇「腰如約素、翩若游龍,行雲流水,宛似姮娥」的酸不溜丟詠文來。
可是此時此刻,他腦中也只冒得出──
我的天老爺啊!這小娘子走起路來,這身段這姿態真真有說不出的好看,老子這胸口怦咚怦咚怒跳的是什麼原因啊喂?
雷敢就帶著這不知從何而起、一往而深的亂糟糟心緒,一步三搖晃地上了馬,回了家。
夕食餐案上,雷老爺眼睜睜看著自己這高大剽悍、虎頭虎腦的兒子臉上帶著一抹奇異的傻笑,手中的箸頻頻戳著海碗里的湯湯水水,最後夾出一把空蕩蕩入口,還煞有介事地張嘴放入閉嘴咀嚼。
「混小子,中邪啦?」雷老爺心一驚,缽大的手掌在兒子眼前揮了揮。
雷敢猛然回過神來,濃眉橫飛,心虛地囔。「阿爹,您干啥不好好吃飯?灑得案上湯水到處都是,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老子一掌打不死你,也要一口呸死你!」雷老爺勃然大怒,拍得案上碟盤齊跳。
不遠處服侍的小廝們不約而同吞了口口水,聰明地往大門邊悄悄挪了三步。
老爺近日火氣大,侯爺偏又喜歡火上澆油,關北侯府已經很久沒有──其實是從來沒有過──其樂也融融的溫馨用膳時光了。唉,真真希望侯爺趕緊娶夫人,不然老爺鐵樹開花也好,跪求府中趕緊添點春回大地的柔美畫風吧!
「阿爹,太醫都說了您最近得少喝酒少吃肉,免得動不動就上火。」雷敢「孝順」地夾了滿滿一箸的鮮筍片兒堆進雷老爺的碗里,「喏,筍片尖兒通腸順便,您多吃幾碗啊!」
「不吃了,老子氣都氣飽了。」雷老爺摔下箸,抱臂對著他吹胡子瞪眼楮。「說!你明兒到底去不去相看老黃家閨女兒?」
「兒子明兒、後兒、大後兒……天天都公務繁忙,沒空。」他扒了一大口帶筋的鹵牛肉,吃得滿嘴流油滿意非常,頭埋進大碗里抬也未抬。
老黃叔家的女漢子,誰愛娶誰娶去吧!
雷老爺強忍把一海碗湯全扣到這不肖子頭上去的沖動,怒喘吁吁半天後,強捺惱火地道「不娶老黃家閨女兒也成,只要三個月內能把兒媳婦娶進雷家,爹就保證不找你麻煩。」
「阿爹,兒子月底出發巡視東海布防,一來一回就得三個月。」雷敢心下嘻皮笑臉,面上十分嚴肅,恭恭敬敬稟道。
「幾時的事?」雷老爺笑容一僵。
……剛剛決定的。
「軍務繁忙啊!」他愉快地一攤手,假裝自己也很無奈。
雷老爺兩眼懷疑地盯著這臭小子良久。
「離月底不是還有十五日嗎?」他斜眼睨著兒子,嘴角翹高高。「也足夠娶房媳婦兒了。」
雷敢一窒……阿爹,你這是鼓勵兒子立刻出門去強搶民女嗎?
「總之快則十五日,慢則三個月,你都得給老子帶媳婦兒回家,如若不然──」雷老爺眯起眼,笑得好不邪惡壞心。「老子馬上就跟老黃家交換庚帖!」
「阿爹!」雷敢臉都黑了。
「叫爺爺也沒用!」雷老爺得意洋洋地昂首長笑而去。
雷敢咬牙切齒地膝坐在餐案前,一張剛毅英氣的臉烏雲密布,又像是活生生吞了一大口爛泥巴,面頰都抽筋了。
黃家女漢子……強搶民女……還是離家出走……
唉,這真是至艱難的抉擇啊啊啊啊!
第2章(1)
媛哉逸女,在余東濱。色曜春華,艷過碩人。
乃遂古其寡儔,固當世之無鄰。允宜國而寧家,實君子之攸嬪。
伊余情之是悅,志荒溢而傾移。宵炯炯以不寐,晝舍食而忘饑。
嘆北風之好我,美攜手之同歸……
陳琳。《止欲賦》
人在心情沮喪的時候,通常都會用報復世界或是據案大嚼的兩種極端方式,來發泄內心那口憋屈的鳥氣。
雷敢也不例外。
可是當他十年如一日地習慣性策馬到老胡家牛肉胡餅鋪,一下馬就看見匾額上那大大的「王郎王寰家」之後,原本就郁悶到百轉千回的那口氣忽然大爆發了──
可惡的王家兄弟還他老胡家牛肉胡餅來!
雷敢惡向膽邊生,一個箭步上前,捏起大拳頭,砰砰砰地重敲那扇看起來文雅得分外刺眼傷胃的雕花木門;他還是只用了一分力氣的,不然這扇門早就被砸碎飛濺四散了。
「開門!」
門後傳來輕淺腳步聲,雷敢氣沉丹田,待門開啟的剎那一嗓子就要吼出來,渾噩的腦門倏地在這彈指間靈光一閃──
等等,這「王郎王寰家」的主人不正是那個粉女敕小團子似,走起路來還好看得令他心顫胃酥的小娘子嗎?
「哪位?」卓三娘打開門,看見的就是雷侯爺寬肩厚背窄腰長腿強健的竄逃背影……欸?
她疑惑納悶地望著那逃之夭夭的猛男壯馬,完全不知道現下是在演哪出戲哪個橋段?
難道是氣惱她那天口氣冷淡,沒有正確明白熱切殷勤地表達對他的感謝,所以今日特地來砸門以示報復?
可是卓三娘自己想想都覺得想噴笑。那個男人撇開粗獷豪邁得渾身上下透著濃濃某山某寨好漢的氣勢不說,端看一身精致中見大氣的奢華低調青袍,做工高貴的狼皮靴,腰間系著的羊脂玉環佩,甚至是那匹油光水亮精神抖擻的神駿大馬,在在顯示出他的背景顯赫非凡。
這樣身分的郎君怎麼可能會干出那等幼稚可笑的小孩兒魯莽行事來,定是她想差了。
「肯定又是來買餅的。」她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已經打理得窗明幾淨、竹卷書香滿溢的正堂內,親自磨了墨,取餅一方打削得薄厚適中的廣竹片,在上面落筆崢嶸飛揚地寫下了正正五個大字──
賣,書,不,賣,餅。
「這樣就一清二楚了吧?」她吁了一口氣,歡快地將竹片釘掛在木門上。
「三娘,方才是誰呀?」卓老爹探出頭來,一卷前朝農耕論愛不釋手地握在手上,偷偷模模的模樣兒好似生怕誰來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