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下) 第3頁

等在記川旁的紀非微笑地看著姍姍來遲的守川人,兩眼滑過她身後沖天不散的怨氣。

「你又來晚了。」躲得過初一也避不過十五,這道理她怎還是不明白?

「請娘娘恕罪……」守川人僵硬地給她行了個標準的宮禮。

紀非隨手接過一旁遞上的人頭,姿勢熟練地往川面上一丟,飛至川面上的人頭接連在水面上點七次的水波,再沉至川底,沒過一會兒工夫,又有一名苦哈哈的鬼差下水去撈自個兒人頭了。

「不知……」別告訴她這是天性就行了。

「被寵被慣出來的。」

「……」到底是哪個罪魁禍首造就的?那家伙有種就不要死,全鬼界的鬼差到時統統排隊等著輪流伺候!

紀非拍拍她掌心中的腦袋,「寵我的那名修,願為我做任何事,慣我的那名修,全心全意的縱著我,我的歡喜就是他的歡喜,我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我的心,亦是他的心。」

這世上真有這種愛嗎?守川人愈想就愈覺得這並不像是愛,反倒是像種犧牲自身所有私欲的奉獻。

「知道他為何如此嗎?」

守川人很干脆地拿著手中的人頭左右搖了搖。

「因為愛。」她花了一輩子的光陰,總算才教會皇甫遲這個字。

她的那只傻鷹,這七年來,也不知過得如何……

是不是時常呆站在天台上遠眺著那座已不存在鳳藻宮?是不是孤零零的守在鐘靈宮,任憑滿室的寂寞圍繞著他也不肯離開?是否又不吃飯也不睡覺了?蘭總管有沒有按照她的交代照顧好他,不讓他又不管不顧地虐待自個兒的身子?

在她死後,燕吹笛與軒轅岳有沒有拉住皇甫遲,不讓皇甫遲的那顆心往死里頭走?

「他還等著我回去與他團聚呢。」紀非的眼中浮上了一抹不舍,「一如以往,他還苦苦的忍著,傻傻的等著……」

守川人忍不住好奇,「既是如此,那您當年怎不就允了他讓他為您還魂?您又何苦來鬼界走這一遭生生地與他分離?」

颯颯陰風吹指過川面,飄飛長發掩去了紀非的半邊臉,幾乎將她低喃吹散在風里。

「因為活不下去啊,活不下去。」

見過太多例子的守川人說得很實際,「可死了也不見得能解月兌。」

「總比活著受苦好。」

「怎麼說?」

「不得所愛,雖生猶死。」紀非唇角微微一色,「故但求一死。」

與皇甫遲相識二十六年來,除了想愛不能愛,她還得到了什麼?

愁城一座。

而他倆,一人在城里打轉,一名修羅在城外徘徊,活得皆苦皆傷皆痛,可她,卻又無力擺月兌塵世所加之的束縛。

若是不死,哪來的新生?

只要能拋開這一世皇後身份,和她對紀氏一族的虧欠,哪怕是死,她都毅然而往,因二十六年來,她雖對得起紀氏、對得起全天下的百姓,可她卻對不起那名已等她多年的修。

她再也不願傷他的心了。

守川人詫異地看著她狀似平靜的面容,關于她與皇甫遲之間,全鬼界所知不多,也無鬼能明白她為何非要親自死一回重新投胎不可,更讓所有鬼差都模不著頭緒的是,那個老愛與鬼後作對的皇甫遲,怎那麼輕易就放手讓她來鬼界?不是听說皇甫遲愛她愛得不惜與三界為敵嗎?那,他又怎麼舍得讓她為鬼界受苦?

「可偏偏,卻被你們給壞了事。」紀非緬懷的語氣在下刻驟變。

守川人不住地打了個寒噤,滿心的毛骨悚然揮之不去。

紀非笑吟吟的,「所以,這後果,自然是報應在你們身上了。」

他們苦、他們冤啊!明明作主不讓她投胎的是鬼後,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干啥全都算到他們這些無辜的鬼差頭上來?

「很委屈?」

守川人手中的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紀非神色一凜,「再委屈也給本宮咽下去。」

誰讓他們是鬼後的共犯呢……守川人不禁兩眼含淚。

「地獄有好幾層是吧?」紀非接過她的人頭,緩緩道出她接下來的計劃,「本宮決定,明日起,一月逛一層,能送多少鬼差上路投胎就送多少,若是全都逛完了,那就從頭再逛一遍。」

守川人顫顫地伸出一指,「你、你……」

她很大方,「反正本宮福澤深厚,也不想享什麼百世福報,余下的,就賞給你們吧。」

守川人猶不及開口,紀非已對準川水中那縷怨女的回憶將手中的人頭丟了過去,再轉身拍了拍守川人猶站在她身旁的身軀。

「不必謝恩了。」

第8章(2)

「師兄,我的背後有些冷。」走在前頭的軒轅岳忽地頓住腳步,側首朝後一瞪。

「著涼了?」跟屁蟲似的燕吹笛,貪婪的目光還沒自他的身上拔回來,當下即被抓了個現行。

「被你看的。」

燕吹笛揉揉鼻子,極力控制自己把兩眼自軒轅岳的背後回來。

軒轅岳冷冷瞟了他一眼,再把頭轉回去專心在前方一眼望不盡的黃沙之上,可走著走著,沒過半會兒工夫,他又開始覺得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活像纏人蜘蛛精似的,黏人黏得一刻也不放開。

軒轅岳忍抑地握緊了拳心,無數次在心中後悔不已,早知道,他打一開始就不該心軟的答應讓這個大師兄陪他一塊兒來西域,哪怕他哭得再怎麼可憐!

不甘寂寞的燕吹笛在後頭悄悄扯著他的衣袖,語調甚是討好。

「師弟,牽牽手……」

「不牽!」都多大了,要臉不?

「那抱一抱……」燕某人再把目光滑過某師弟看似縴細的腰際,一根青筋浮上軒轅岳的額際,對于他每日這般的騷擾早已是煩不勝煩。

「你當我是師父抱猴子嗎?」要抱找師父去。

「那、那不然同我說說話也好……」燕某人低聲下氣的繼續退而求其次。

脾氣日漸不佳的軒轅岳開始撩袖子,「昨晚是誰長舌得吵我一整夜沒睡?」

「師弟師弟,咱們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說……」燕吹笛皮肉再粗厚也禁不起自家師弟的長期虐打,很有經驗地速速跳離他三大步遠。

「再嗦就滾回你的天問台去!」

一路上強忍著手癢的軒轅岳,煩躁地領著一個甩不開的大跟班,在霞輝染紅了天際時,終于抵達了邊境上的一座小城鎮。

也不知鎮上在過什麼節日,在這返家時分鎮上很是熱鬧,大街上人來人往,大多是攜家帶眷的,一張張家庭溫暖和樂的笑臉映至他們的眼度底,讓正離家遠走他鄉的師兄弟倆,怔怔地站在大街上動也不動,突如其來被勾惹起的心潮,一時間各自在他們的胸臆中翻涌。

燕吹笛靜看著一名漢子臂彎上所抱著的小孩。

在恍然間,他想起曾經有個師父,也曾像那名大漢這般抱著他穿過鐘靈宮長長殿廊,天寒了便將他藏在懷里用衣袍蓋得密密實實,下雨了便用衣袖擋在他的頭頂上不沾半雨水,若是盛暑太熱,師父涼涼的胸膛總是永遠為他備著,就算是軒轅岳妒嫉地想要同他搶,也從沒搶贏過他,僅僅只能撈到個大腿抱抱過干癮……

軒轅岳則是看著那一家子離去的背影,想到自當年師兄離開鐘靈之後,師父一夕之間的改變,還有那座變了調的鐘靈宮,再到千夜敵不過天命,即使服食了鬼子之心依舊死去……

不知師父他……現下如何了?

還是孤單單的守在那座早已失了溫暖的鐘靈宮嗎?還是……不想找他們師兄弟回去嗎?

在師父心上,他們師兄弟無論再怎麼做,也還是敵不過皇後一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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