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上) 第10頁

因她總覺得,他是個被人們遺忘的好人。

他不該活得這麼孤單的。

她低聲喃喃,「你這傻鷹……」

「早就不是鷹了。」皇甫遲的腳步一頓,將快滑下去的她背穩一點,又繼續往山頂爬。

「我就喜歡惦記著那只歪頭鷹不成嗎?」

他也不攔她,「隨你。」

回到山頂上的宅子後,紀非被皇甫遲一路給背進了飯廳里,一塊兒去尋找他最掛記的春嬤嬤特制烈酒,她點亮了一室的燭光,蹲在飯桌邊翻找了一會兒後,在皇甫遲期待的目光下,又再多翻出兩壇來。

她笑笑地拍著酒壇子,「瞧,春姨不只為你留了這一壇,為了你的捧場,她還為你備了兩壇等著你賞識呢。」

皇甫遲在山下疏遠又冷淡的模樣,頃刻不見了,目光也在她的笑顏中柔和了不少,當她替他溫好了酒,與他坐在一塊兒喝著酒吃著桌上已涼的菜肴時,他忽地覺得這些冷菜吃來格外有滋昧。

或許他是醉了,醉在一片沁人的酒香中,也醉在將半個身子都偎在他胸坎前的紀非身上。

醉酒的紀非,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少了平日的狡黠,多了點迷糊,紅潤潤的小臉蛋上始終都掛著憨憨的笑,他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她的臉龐,那滑女敕細膩的觸感令他怔忡了下,她卻直接拉過他大掌貼在自個兒臉上,一個勁地對他傻笑。

皇甫遲攬住差點掉下椅子的她,她綿軟溫熱的身子令他有些恍惚。在一路背她上山來時,他記得,背後的她,小小的身子好熱,那熱意,透過厚重的大衣渡到他的身上來,而此時與她如此緊緊貼近,他更是恍然以為……他也是溫暖的。

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把離開的念頭給忘得一干二淨,听著外頭雪花落進院子里的聲音,看著燭光下紀非美麗的睡臉,他在想,有她如此在人間與他作伴……

這日子,似乎也不錯。

第3章(1)

一晃眼,皇甫遲已在她家住了兩個年頭了。

群山褪去了厚重的雪袍,換上了女敕綠亮眼的衫子,蒙蒙雨絲像美人斷了線的珠淚,日日往大地澆灑。

這美人垂淚,初看時,甚美甚嬌;連下了十來日,呃,美人雖有些閨怨,但那愁容仍是挺賞心悅目的;但若連下了快一個月……這美人都快變成人見就得繞道走的怨婦了!

往年是春雨貴如油,今年的春雨卻像不要錢似的,一個勁地往人間拚命灑潑,淋得地上農民也都快淚濕衣襟。

「今年的春雨下過頭了……」望著外頭綿綿不斷下得人都快發霉的雨絲,蘭總管沒拘住到了嘴邊的長嘆。

「下過頭?」皇甫遲雖在人間待了多年,卻從沒花心思去了解過這人間的四季節氣。

「嗯。」蘭總管洋洋灑灑地同神仙大人開講人間農業概要,「您不知道,春耕是需要雨水沒錯,可是下多了、過了時節還不停,過多的雨水會苗的根部腐爛……」

因雨日的緣故,沒法出門只好待在大廳里練拳法的紀非,看著他倆站在窗邊難得和諧的姿態,一個滔滔不絕,一個听得認真,她兩眼在皇甫遲的面容上溜過一圈,心底登時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我懂了。」听明原委後,皇甫遲朝蘭總管頷首,「我出去一會兒。」

蘭總管都還沒來得及問他究竟听懂了什麼,本還在他面前的神仙大人就變戲法似的沒了蹤影,于是他一臉茫然地看向紀非。

「小姐,神仙大人他這是?」

「八成是去想法子讓雨停了……」她無奈地揉揉兩際,「你啊,別老忘了他的身份,往後在他面前說話要格外留心些。」皇甫遲不像這些凡人,甭管老天賞賜的是狂風或暴雨,全都只能逆來順受,他可不同,擁有一身術法和能力,他能在老爺眼皮底下翻出的花樣可多了。

蘭總管恍然大悟地點頭,「是。」

餅了半天的工夫,時常神出鬼沒的皇甫遲又回到了大廳里,已經練完拳法改劍法的紀非擱下手中的長劍,走至他面前好奇地問。

「方才你上哪去了?」

「找布雨的龍王商量些事。」皇甫遲的語氣就像在說件家常小事似的。

紀非與蘭總管對看一眼,然後指著他身上稍稍有些凌亂的衣衫問。

「只是商量嗎?」龍王?她怎麼不知道他這性子交過什麼朋友?

「嗯。」皇甫遲啜了口蘭總管所沏的熱茶,「就是用上了些手段。」

其實也不過就是打趴了那個多事龍王,再順道挖出龍王月復內上千年的內丹嗑了當午飯而已。

「……」紀非與蘭總管無奈地仰首望天,在心中懇切期望龍王爺可千萬別因此而翻臉,明年不再對人間布施水了……

春嬤嬤踩著雜亂無章的腳步,自回廊的另一邊狂奔而來,廳內的三人訝然地瞧著難得失了儀態的她,在跑至廳門處時一手按著門扇直喘著氣。

「小姐小姐,外頭來了人……」

「誰?」

春嬤嬤的眼中綻出光芒,「太子殿下!」太好了,在這窮鄉僻壤躲了這些年後,小姐她終于有機會重見天日了。

然而紀非的一雙杏眸卻因此而黯淡幾分,雖然她很就垂下眼睫掩住,卻沒逃過一旁皇甫遲銳利的眼眸。

就在一年前,總是與皇城方面聯系的蘭總管接獲她父親紀尚德的指示,要求告知他們的落腳處,並在信中言明,朝中局勢已起了新變化,以及與紀非有著婚約的太子墨池,非常希望能夠找機會與這多年未見的表妹見上一面。

對此紀非並沒存著多少期待,畢竟墨池的身份並不一般,要想離開宮中本就屬難事,更別說是翻山越嶺來這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了,所以她並沒把這事給放在心上,再加上,她雖已及笄,但距離她成親至少也還有兩年之久,好不容易這日子安穩了一陣,她並不希望太早暴露她的行蹤,再次讓那些政敵對她小命的過分關注。

可她沒想到,墨池竟真的找來了。

「蘭,準備接駕。」她再次開口時已恢復平日神色若定,「春姨,去我房里準備衣裳,我要更衣。」

「是。」蘭總管領命後迅速離去。

紀非頗抱歉地看向身為局外人的皇甫遲。

「皇甫,能否請你出去外頭逛一逛?」倒不是這神仙大人見不得人,也不是怕太子殿下會誤些什麼,她只是……不想把他給扯進她的事里來。

「成。」皇甫遲沒為難她,擱下一個字後,轉身就在廳內消失不見。

匆忙與春嬤嬤回房換上了套莊重又不失禮的衣裙後,這時蘭總管也恭謹地領著遠道而來的墨池進了大廳,不多久,在墨池的令下,負責保衛太子安危的大批皇衛與宮人等退出大廳,並合上廳門,只留下紀非與墨池兩人單獨詳談。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當廳門再次敞開時,蘭總管看見墨池像個鄰家大哥哥般拍著紀非的手,語重心長地對她道。

「快點長大吧,早些進宮來幫我,別忘了這個國家需要你。」

紀非低首斂眉,「是。」

「我回宮了,你要保重些。」

「謝殿下。」她裊裊朝他躬身,再對外頭吩咐,「蘭,你送送殿下。」

一如來時的匆匆,奉旨代皇帝北巡的太子墨池,已在皇衛與宮人的簇擁下,再次踏上了北巡之路,這次會晤短暫得像是沒發生過似的,她也明白,這是墨池挖空心思才擠出的一點時間,若是再待久點,只怕他人也會起疑。

當皇甫遲的身影再次出現她在面前時,她淡淡地問。

「你看到了?」

皇甫遲沒隱瞞,「他就是將來你要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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