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什麼愣?」
他抬陣望她一露出一抹笑,縮了縮腳好讓她進到床的內側。
想起這是他倆的洞房花燭夜,她滿懷緊張,僵著身子躺到他身側。
他伸出手,替她兜妥了被子,調整出最舒適的位子,便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她傻了,滿懷的局促緊繃,頓時間卡在那兒不上不下。
「阿、阿風——」她戳戳他。
「對了,燭火沒吹。」他又爬起來,吹熄了燭火,再躺回去。
「……」這是該哭還是該笑?
好吧,想必公婆也不會在孩子面前親熱,更沒人教過他夫妻間這回事,他傻乎乎的也是可以理解。
初為夫妻,兩人都還在適應這全新的身分,順其自然也未嘗不可。
他們還有長長、長長的一生要共同度過,可以慢慢模索,學會夫妻相處、所有該學習的一切。
如此一想,也就寬心了,朝他的方向軟軟一偎。
他似乎嚇到了,從未踫過女孩子軟乎乎的身子,就在他臂彎里,香香的,盈了滿懷,驚得他手足無措。
「你、你……壓到孩子的枕頭了。」
她輕笑,模模掌下的小軟枕。「這哪兒來的?」看起來,不像是全新的。
「我、我的,還有小衣、小鞋,阿娘都給我收著了,說那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娘給我縫的,要收好。」
阿娘還說,現在他有了媳婦兒,接著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他想,很快用得到,就拿出來了。
她似乎,有些能夠分辨了。
阿娘,說的是春水嬸。
娘,指的則是生他的親娘。
「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很幸福。」有一個那麼期待「他」出現、把自己心愛之物都留給「他」的爹爹,能不幸福嗎?
挨靠著,間或交換幾句體己話,漸漸地也適應了懷里的柔軟溫香,他壯著膽子,將她方才洗得干干淨淨的腳丫子也給貼上,熨著她的小腳丫。
她瞧了他一眼,沒閃躲,頰畔蹭了蹭小軟枕。
「你、你別蹭壞了,孩子還要用……」
「小氣!現在就疼孩子,不疼我了。」
「我疼!我都疼。」他心急地辯解,挪了挪身,摟近她,大方將他的枕分她,然後安心地想,這樣就沒問題了。
她笑了,沒再有異議,靠上他肩頭,安然閉目。
第3章(1)
新婦第一天,起了個大早,春水嬸起床時,桌上已備妥早膳。
雖然春水嬸不是阿風的親娘,陸想雲依然備了茶,將其迎上座,以媳婦之禮為她奉茶,跟著阿風喊上一聲娘。
丈夫是喝她的女乃、被她養著長大,當中恩義早已與親娘無異。
春水嬸窩心地受下了那杯茶,更加確認阿風這個媳婦娶對了,想雲懂禮數又識大體,有她在阿風身邊,凡事都會為他打點得周全。
稍晚,她回房要叫丈夫起來梳洗,見他散亂著發坐在床上發愣,看著旁邊那空空如也的床位,還以為那只是一場夢。
一場從小到大,不曾作過的美夢。
有人疼著他、幫他洗腳,還讓他抱得身體暖呼呼的夢。
陸想雲取了齒梳,上前來為他梳發,他才像是終于回過了神,呆呆地仰頭望她。
「發啥愣?不都說好,成親後每天給你束發。」
對,他們成親了,她會幫他梳頭。
梳好頭,她由木匣子里挑出一條瓖了墨玉的冠帶。
她知道爹要了祝家不少聘禮,她這些年所得多數也都拿去貼補家里頭,手頭沒有太多積蓄,只能用現有的這些,備上一點他用得著的物品,木箱子里還有幾襲新衣裳,也是自己挑了布料,親自裁制,當作是嫁妝還報于他。
梳好頭,又取出木箱里的新衣給他穿上,再轉身去擰巾子給他擦臉。
見他站在銅鏡前,模模發上的冠帶,又模模身上的新衣裳,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似的,一臉飄飄然。「這些……都是我的嗎?」
「是啊,都給你,是你的。」
「是我的、是我的……」
「欸,你還沒擦臉——」那直直奔出房門的人,完全不理會她的呼喚。
她捧著巾子追去一見他拉著春水嬸獻寶,反復著同樣的話。
「是我的、想雲給我做的……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也是,阿娘、阿娘,好看不?」
「是是是,好看極了,有媳婦兒了嘛,瞧你得意的!」一早就來炫耀。
「祝春風,你給我過來坐好。」她不得不出聲,讓他放過春水嬸。
「喔。」他乖乖坐過去。
替他抹了抹臉,再添上一碗白粥給他,他很快吃了起來,想著自己讓她花了好多錢,一定要更努力干活,賺更多錢回家才可以。
她說還有一道菜,便又鑽回灶房里去。
春水嬸跟了過來,見她盯著未熄的灶火發怔。
「我很久沒見他這麼開心了。」
陸想雲回眸,撐起有些酸楚的微笑。「這只是一點小事。」
她天天都在給人做衣裳,讓每個人穿得體體面面的,不過就是順手也給自己的丈夫打點打點門面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沒花費她太多心思。
可是他那麼開心,只是一點點小事,就讓他那麼開心。
春水嬸拍拍她,沒多說什麼,端起那道菜出去了。
所有未竟之語,都在那一記拍撫中,她懂得。
多疼疼他!
那是春水嬸的請托。
他的心很小,只要一點點的幸福,就能將他填得滿滿,快樂很久很久。
他值得,值得她待他更好,無論她給得再細微,他都會記在心上,然後百倍、千倍地來回報她。
*****
新嫁娘回門日,陸想雲打點了禮品,拉著丈夫一道回去。
陸家與祝家相隔其實不遠,可祝春風不敢過橋,于是只得舍了捷徑,多繞點小路。
到了陸家大門,他也死活不進去,只說要在門外等她,問他為什麼也不說。
其實,她哪會不曉得為什麼?
阿風本就不喜歡外人,加上她家里人又都從來沒給他好臉色,他會心生排斥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家待他好,他便待人好,人家若給他臉色,大不了不理人便是,也不管那人是誰。
他的想法很直接,不懂表面功夫,也壓根兒就不管什麼人情世故。
她心想,這樣不行,往後得多少教教他,但這一時半刻也逼不得,要慢慢來,這頭一回也就沒勉強他。
案親多少有些微詞,念他不懂禮數。她左耳進、右耳出,想著丈夫在外頭,也就沒有久待,稍坐了會兒,便告辭與丈夫返家。
反正兩家住得近,往後多得是機會回來探視。
初為新婦,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不過就是換了個屋檐,丈夫好相處,倒也不需要去配合遷就什麼。
這幾日,春水嬸也一點一點把阿風的日常生活、飲食習慣交代清楚。
辦妥了阿風的終身大事,這幾日就要動身回家鄉去,也不怕媳婦嫌她羅嗦,叨叨絮絮地交代著那孩子由小到大的每一件事,謹慎地叮囑著該注意的事項。
陸想雲一一記妥了,成婚第七日,夫妻倆起了大早,替春水嬸雇了馬車,一路送到村子口,目送她遠去。
中午做了午飯,沒見他回來,回想一整個早上也都沒見到丈夫的人。
春水嬸要走,知道他會難過,直到了前一晚才告訴他,然後他翻了整夜都沒有睡。
棒日,送春水嬸走時,一路都握著手不肯放,眼眶紅紅。
她知道他很難過,卻也知道讓春水嬸走是必然的,安靜地沒有鬧,怕阿娘會為難,一句任性的挽留都沒敢說。
春水嬸說,他難過時,就會把自己藏起來,不讓誰看見。
她循著春水嬸留的訊息,到鄰近那間破落屋里尋人。
這原是一間學堂,阿風一家初在流雲村定居時,他爹買下這塊地,在這兒建學堂,教村子里的孩童讀書,她也讓公公教過一年,那時,阿風就坐在她後頭,還是個活潑伶俐、愛玩愛笑的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