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有再多的原因,結果就是——想衣不嫁他,她也不嫁。
就是這麼簡單,其余的,他不懂,也無法理解。
「他們都笑我傻,你沒有。」
她從來不曾笑他傻,他以為,她是唯一不會嫌棄他的人。
結果,到頭來,還是一樣。
她鼻頭一酸。「因為你本來就不傻啊。」
「可是你還是不嫁!」
「那是因為——」她一頓,改問︰「為什麼突然急著要成親?」
「要成親,阿娘才肯走。」
「走?去哪兒?」春水嬸怎麼了嗎?
他又閉緊嘴巴,別開臉不說話了。
孩子氣似的,彷佛在跟她賭氣——你又不嫁我,干麼告訴你!
也罷。他今天說的話,都超過他一個月的分量了。
難為他肯一句句有問必答,看來是真的有誠意、很認真地想娶她。
「就算,我不是清白的好姑娘,你還是要娶嗎?」
他張了張口,似在考慮要繼續賭氣還是回答她。
「你……很好。」他悶悶道,加強語氣強調。「對我好。」
向來不擅言詞,最極致的表達也只能到這里了,但他還是挖空了腦子,努力說出心里的念頭。「媳婦兒……要過一輩子,陸想衣瞧不起我……我不要跟她過一輩子……你、你的話才可以……」
說他傻,他心里卻是雪亮的,對自己的終身大事有所堅持,半點兒也不馬虎。
他知道誰待他好,誰又打心底瞧輕他。
他不是誰都好,只有她,陸想雲,他才要娶。
女人要的,不就是這樣獨一無二的認定嗎?
他哪兒傻?她倒覺得,在這方面,想衣若有他一半精明就好了。
一顆心,瞬間軟了。
她起身,回到前廳抱來那只瓦罐,放回他懷里,柔聲道︰「拿好,去找我爹,就說我允了,他要肯收下,我就嫁。」
他仰頭望她,似在判斷她說的是真話,還是隨口敷衍他。
「爹養了我這麼多年,這聘金,是你代我回報親恩,我才好嫁進祝家,安心跟著你過日子,懂嗎?」
所以是……答應了嗎?
「你要不嫌棄我,就來娶吧!別再傻乎乎抱著瓦罐子就來,跟春水嬸說一聲,讓她帶著媒人和庚帖,陪著你一同來說親,記住了嗎?」
他憨憨然點頭,也不曉得是不是真懂了。
她笑了笑,悠然起身,心里頭一旦有了決定,懸宕多時的心事一了,步履也輕快許多。
踱出屋外,赫然見春水嬸靜立在院中,顯然是在等她。
「阿嬸。」
「謝謝你,想雲。」春水嬸一個彎身,竟鄭重向她行了大禮。
她嚇了一跳,哪禁得起長輩向她行此大禮,連忙伸出手制止。「阿嬸,您別這樣。」
「我知道,是阿風為難你了。」
那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像稚兒似的,討不到糖吃就不開心、與她鬧著別扭,教想雲為難,不得不允。
「您看,我像是很勉強的樣子嗎?」婚姻之事,豈勉強得來?
「我們阿風……高攀了。」
春水嬸當然知道想雲好,聰慧靈巧又善體人意,及笄後村里多少求親男子,都要踏破陸家門檻,誰都想娶到這懂得持家的賢慧妻子,她誰也沒允,這一拖,便拖過了適婚年齡。
春水嬸原是連想都不敢奢想,想衣是嬌氣了些,但要娶進門了,好歹也能和阿風作個伴,讓這孩子不再孤零零一人。
可沒想到,這孩子恁地貪心,竟然開口去向想雲求親,連她都意外。
包意外的是,多少青年才俊都看不上眼的想雲,允了。
這阿風,是哪來的造化啊!
「阿嬸,我是真心心疼阿風,想嫁他、陪伴他一輩子的。」她不曉得春水嬸听到了多少,但有些話,是一定得說的。
夫妻不就是這樣嗎?互相疼惜著對方、為對方設想,安安穩穩,也就是一輩子了。
既然他堅持要她,那麼,她便代爹還報大恩,償了祝家這個人情,照看這個教人憐惜的男子一生。
直到方才,她才恍然領悟,原來自己也迂腐地拘泥于世俗了。
在世俗價值上,他不夠好。
在禮教評判上,她也不美好。
但是,那外界所加諸于身的一切,絲毫無損于本質的美好,不是嗎?因此,他始終堅持著,她是最好的。
既是如此,她有何不敢嫁?
春水嬸點頭。「家里頭催了我好幾回,兒子去年成了親,要我回家鄉去享福,可我想著阿風身旁沒個人照料,怎麼也走不開身,現下你願意嫁進來,我才能安心離開。」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要成親,阿娘才肯走」的意思。
他知道,是自己絆住了她,讓春水嬸沒辦法回去和家人團圓,因此急著快點成親,好讓春水嬸放心,就可以回家和兒子媳婦團圓了。
還記得最初意外發生時,雙親驟逝,他身邊只有這位女乃著他長大的乳母照料,整整封閉了自己月余後,便成日跟前跟後地喊著春水嬸「阿娘」了,任人怎麼糾正也改不了。
她想,春水嬸不是他的親娘,這一點他自己心里是比誰都清楚的,但是每每被欺負、受委屈了,還是會哭著撲到春水嬸懷里喊阿娘。
春水嬸也是真心疼惜這孩子,想著才十歲大就沒了親人,便一直留了下來,幸好他父母身後還留了點積蓄給他,讓春水嬸好生運用,這才能把他給養大。最初的那幾年,四處奔波、帶著他尋訪名醫,照料至今,春水嬸也將阿風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在操心、關懷。
即便如此,阿風自己也知道,感情猶勝親母子,並不代表他就可以理直氣壯霸著人不放。春水嬸年紀大了,會想念兒子媳婦,而他長大了,不再需要別人照顧,就要讓她回家享清福,含飴弄孫才合理。
陸想雲想著,領悟那男人明明萬般不舍,還是替別人設想的體貼,忍不住心酸。
「阿嬸放心,我會顧著阿風,不教他吃虧、受委屈的。」
一般而言,這些話不都該是男方說的嗎?春水嬸也知,阿風確實是需要被擔待較多的那一個。
要真能娶到想雲,有這麼個好賢妻為他看頭顧尾、盤算計量,她吊著的這顆心,就真正能放下了。
陸想雲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正如祝伯伯當年所言,這姻緣,是天定的,不是嗎?」
笑了笑,她就著窗口朝屋內揚聲一喊︰「祝春風,你發完愣沒有?我要回去了,未婚夫婿不必來送我一程嗎?當心我反悔不嫁了——」
話尾甫落,男人急匆匆奔了出來,太慌張還在門檻邊絆了一下,多虧她及時伸手扶上一把,再整整他微亂的襟口。
「我、我出來了、出來了——」不可以反悔。
她但笑不語,順勢牽起他的掌。
「要不要吃糕?早上和想衣、想容去逛市集,買了糕點回來,等等回家拿給你?」
「好。」
「吃糕點要配茶,我偷偷拿爹珍藏的那罐春茶泡給你喝。」
「好。」
「什麼都要,你好貪心。」
「……」才不是貪心。
肩並著肩,那影兒在身後重疊,漸行漸遠,對話逐漸听不分明。
春水嬸含笑,轉身進屋去。
想雲以後會知道,阿風只有對自己人才會這般千依百順,一旦心里頭認定了,只要是那人給的,無論是好是壞,全都會歡喜受下。
以往,怎會從未察覺,這兩人竟是如此般配。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這夏日微風,竟也有春意盎然的氣息,滿滿、滿滿的甜膩味兒。
第2章(1)
陸慶祥看著兩人手牽著手回來,心下多少也有幾分了然了。
陸想雲招待他坐了一會兒,吃了茶點,見他頗愛這道咸咸甜甜的杏仁糕,便將剩余的也打包讓他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