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嗒嗒嗒嗒……
朗朗晴空下,一名男子在林間策馬狂奔,不時回頭看眼追兵,隨即又夾緊馬月復,急促的馬蹄踩過地上的干枯落葉,發出清脆聲響。
眼見追兵越來越近,男子喘息著一甩韁繩、一踢馬月復,身子半伏著,夾緊腿下的精壯黑馬,在蓊郁濃密的森林里飛奔。
咻地一聲,一枝飛箭從他背後射來,男子險險閃過,但緊接著又是咻咻兩聲,一連兩枝飛箭擦過。
男子再踢馬月復,可身後的馬蹄聲仍越來越近,本想運功棄馬飛掠,月復內竟起了一陣劇烈痛楚,他心頭一寒,陰郁黑眸望著前面濃蔭蔽日的密林,咬咬牙根,策馬沖了進去。
在他身後,另一匹快馬隨即趕至,帶著弓箭的騎士也跟著策馬入林。
男子強撐著在陰暗的林中視物,驀地,他看見前方有幾絲陽光穿透林蔭,還未來得及細想,一枝飛箭便從他後方疾速射來,正中馬月復,他努力抓緊韁繩,但坐騎在發出痛苦嘶鳴後人立而起,左搖右晃狂亂不已,緊接著便往前撲倒而下。
「該死!」
男子低咒一聲,一人一馬一前一後摔落湍急河流。
猝然落水,男子發出一聲極痛的申吟,但他連喘氣的時間也沒有,一陣箭雨隨即落下,他連忙往水底鑽,沒想到箭雨竟穿透水面,他只能再憋住氣,往河里泅泳,但遭了暗算的身體漸漸虛弱,最後他終于眼前一黑,失去意識,隨著湍急的水流載浮載沉的飄流而下。
第1章(1)
晴朗的蔚藍天際,僅有幾朵浮雲掠過。
淮城近郊的山巒古道間,一輛馬車正緩慢的行過一座青石蓋成的小橋,長相清秀的小曼一邊拉著韁繩策著馬兒,一邊看著坐在身邊的主子,「大小姐,你還是進車里看吧,我擔心你又會像上次一樣,邊看帳邊打瞌睡,差點摔下馬車。」
「不行啊,這帳得趕緊看一看,好些人都等著拿月俸回去養家呢。」嚴沁亮曬得黑嘛嘛的臉上露出一抹疲累的笑意。
小曼嘟起了唇,咕噥一聲,「真是的,嚴家糧行又不是大小姐一人開的!」
身為嚴沁亮貼身丫鬟的她,接下來就開始碎碎念、碎碎念……
「小妾生的女兒又如何?怎麼說也是長女啊,天未亮就起來工作,就連到這半山農村采買米糧的事兒也要親自來,就為了少雇一名伙計省點薪餉,也不怕大小姐累死了,一家子爛人都只能喝西北風……」
因為跟了嚴沁亮許久,兩人情同姊妹,也因此小曼說話毫無顧忌。
嚴沁亮無奈一笑,繼續將目光放在隨著馬車微微起落的帳本上,但這樣看帳是很吃力的,沒多久她就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可她仍硬逼自己撐住,她還不能休息。而這也是她不敢坐進車內的原因,就怕坐得舒適、立即熟睡了。
「大小姐」這稱謂听來是挺唬人的,但全淮城的百姓都知道,嚴沁亮絕不是金枝玉葉,而是像顆轉個不停的陀螺,天生的勞碌命,是嚴家糧行的庶女僕役。
嚴家糧行的規模其實不大,是個傳承三代的老字號糧行,只是嚴家雖有她爹、大娘、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妹,所有的工作重擔卻都由她和幾名僕役一肩扛,她不是不曾怨過,但怨了又如何?事情仍是要完成,既然怨著也是一天,倒不如快樂的過。
「太陽都要下山了,大小姐,你的午膳可以跟晚膳一起吃了。」眼見夕陽西斜,小曼繼續嘀嘀咕咕,但語氣里滿是不舍。認真說來,她這個丫鬟若不是主子自願減薪力保,再加上她一人抵三人用,早就回家吃自己了。
一天又要過了嗎?嚴沁亮揉揉酸澀的眼楮,她還有好多事要做,吐了一口長氣,手上的帳本一個沒拿穩,竟然掉了,她忙喊,「停車,帳本掉了。」
小曼連忙扯了扯韁繩,讓馬車停下來。
嚴沁亮下了馬車,跑回頭去拾起落在地上的帳本,一起身,她卻柳眉一皺。剛才好像看到山路邊的溝渠水道浮著一雙男人皮靴?她再側過身確定,臉色悚然一變。
「大小姐在看什麼?」小曼也跳下馬車,好奇的走到她身邊,見主子瞪大眼,望著前面某個地方,她不解的走過去,隨即捂臉尖叫,「天啊,有死人!」
「真死了嗎?」
嚴沁亮擰著眉也走過去,就在長滿白色小花旁的溝渠水道里,有個男人卡在岩壁間,他渾身髒兮兮,衣服破爛,一張臉更是慘不忍睹,也許是泡了太久的河水,再加上近日太陽毒辣,他的臉曬得紅腫不已,干裂出血,也肯定被這山里最有名的黑蚊蟲飽餐了好幾頓,凹凹凸凸、腫了好多包,像毀了容似的,不見完膚。
「他一定是從河上游漂下來的,是浮尸呀,大小姐,你不要過去看啦。」小曼天生膽小,頻頻搓著起雞皮疙瘩的手臂,一瞧她的主子竟然在水道旁蹲下,還微眯著眼楮仔細的看著那具浮尸,連忙又說……「大小姐,求你別看,我都想吐了。」她從指縫間偷看,已反胃作嘔。
嚴沁亮回頭看她一眼,「是不必看了,但你得來幫我,我要把他拉上來。」
小曼倏地瞪大了眼,馬上倒退三步,「我不要,他是死人!」
「誰知道,但是不管他是不是死了,咱們都得拉他上來,死了將他埋了,讓他入土為安,要還活著,咱們就得救。」嚴沁亮邊說邊將帳本扔到馬車上,再卷起袖子,努力的伸長手臂,要去拉起一動也不動的男子。
小曼都快嚇死了,臉色蒼白的雙手連擺,「不要啦,我們、我們找上面村子的人下來,不對,咱們下山找衙門的人來……」
「到村子少說也要半個時辰,下山更要一個時辰,不管咱們往上或往下,也許他就只剩這一、兩個時辰的命而已。」嚴沁亮將身子探得更出去,伸得長長的手終于拉到男子浸濕的衣袖,順著水的浮力一點一點拉過來,看到他的手也一樣被曬得紅腫發裂、蚊蟲叮咬得同他臉蛋實在沒兩樣,但是——
她眨了眨眼,是她的錯覺?他的手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她直覺的將目光移到男子臉上,這才發現他的眼皮似乎也在動,她激動的叫著,「你活著吧若真是,再動一下手或眼楮,快啊!」
看見男人費力的再動一下眼皮,她眼楮立即一亮,笑了開來,「太好了,你撐著,我馬上拉你上來。」
全身酸軟無力的袁檡很想再睜開眼,但他動不了了,只能微喘著氣,從眼楮縫隙中望著在夕照下皮膚黑亮的女子——
終于有人發現他了!天知道他泡在這里已整整一天,白日被太陽曬得皮膚發痛,晚上又冷得直發抖,還有那些嗡嗡叫的可怕黑蚊在他身上猛叮,叮得他又癢又痛,他也知道他發燒了,卻無計可施,只能勉強飲河水果月復,減緩一點渾身的不適,等待再等待……
嚴沁亮用力的想將男人拖上來,但他長得人高馬大,又泡在水里太久,重得不得了,她一拖反而被他的重量往下拉,但她沒放棄,使盡吃女乃力氣,卻一個不小心,砰地一聲,膝蓋狠狠跪地,痛得她的眼淚差點沒迸出來。
「天啊,我已經比一般女子都要有力了,你怎麼這麼重?」
若是在平時,袁檡應該會笑出來,但此刻,中了軟筋散的身體完全無法使力,他只能勉強的撐起皮開肉綻的眼皮,看著她那張黑嘛嘛的臉—她是農家婦?
「小曼,快來幫忙啊。」嚴沁亮回頭看著還杵著不動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