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檡抿緊了唇,逼自己別再想那個笨蛋的事,盤坐在床上,專心的吐納,緩緩的凝聚內力。
明亮燭火下,嚴沁亮憋著一肚子的郁悶,繼續忙碌。
明天是發餉日,她得把帳做好。拿了算盤加加減減,再將每個人的薪餉放在薪餉袋內,做完帳,她目光再回到賬本上的赤字。
要怎麼處理?如何在扣除一些零碎雜支後再開源節流?
她疲憊的揉揉眉宇,頭昏腦脹,實在沒力氣了,天天在賬房、倉庫、糧行、外頭忙得團團轉,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卻怎麼都不夠……
突然間,她覺得雙肩、雙手都變得沉重無比,一股難忍的悲哀如排山倒海般急涌而上,溫熱的水霧浮上眼眸,一滴一滴灼燙的淚水很快的滾落眼眶。
「娘,我真的好累喔……」她一手搗著唇,嗚咽的悶澀嗓音透出心里的疲憊,再也壓抑不了,她發出難過的低泣聲。
袁檡听到了,他深吸口氣,瞪著牆面,想著那張黑臉落淚的模樣,還有白日時,笑眯眯說著「沒事啦,反正我也習慣了」的臉容。
親情的禁錮,讓她也只能逼自己越來越堅強,但總有撐不住的時候吧,她會難過、會落淚,也會需要能依靠的肩膀……她終究是一個女孩子。心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動,他雙腳先有了意識,下了床穿上鞋子後,他離開房間,也沒敲門,就開門進她房里。
嚴沁亮一看到他先是一愣,隨即低頭,急急的以手背拭去淚水,這才抬頭勉強笑問︰「你怎麼還不睡?」她應該沒有吵到他吧?她哭得很小聲耶。
他突然坐在她身邊,伸手環住她的肩膀,讓她的頭枕靠在自己肩上。
她先是一愣,馬上坐直身子,戒備地瞪著他,「你干什麼?」
「當弟弟……安慰姐姐。你好累不是?我就暫時讓你取暖,然後你依靠一下。」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真的是便宜她了,她明明只有當妹妹的份兒。
她眼眶迅速的凝聚了淚水,他真的听到她在哭了。
「別哭了,把時間拿來休息。」他聲音有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不舍。
她喉頭緊縮著,強忍著淚水,想保持微笑,但哽咽且顫抖的聲音是那麼明顯,「誰、誰在哭……我是真的想休息一下,當姐姐的就借用弟弟的肩膀一下,真的一下下就好。」
她一直都很累,逼自己撐起這個家,逼自己堅強,告訴自己沒關系,沒有人能依靠也為所謂,然而,此刻她真的好累、好無力,她再也武裝不了自己。
她緩緩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闔上眼眸,不一會兒就沉沉的睡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睡顏,沉靜安詳的臉上不再帶著令他心煩的故作堅強,順眼多了。
真是笨蛋,不讓人察覺軟弱,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隱藏下來,以為可以一肩扛下……有沒有想過自己自己也是女孩子啊!再想到她那些所謂的家人,待她還真是不薄!他諷刺地想著,既然這個笨蛋不懂得對自己好,那他就幫點忙吧。
黑眸精光內斂,他凝氣于指,點了她的睡穴,旋即神情一喜,看來留在體內的軟筋散已不多了,只要他按部就班天天運氣,他的功力應該不到一個月就能全部回來了。
他小心的將她抱起來,可馬上濃眉一蹙,她竟然比一袋米糧還要輕?也是,連吃飯時間都沒有,能有多重,他悶悶的將她抱到略微堅硬的木床上,再為她蓋上柔軟的被褥。
這下子,至少能讓她安穩的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他坐在床沿,蹙眉凝睇,她雖然不至于像個男人婆,但個性像大媽,不過雖然行徑粗魯了些也蠻橫了些,可睡著了還是挺可愛的。
柔軟的黑發落在她額間,熟睡微酣的她紅唇微張,他正難以分辨心中莫名而起的情緒,卻听見她喃喃發出囈語。「開源……不夠……沒錢……」
連睡著了也不讓自己的腦袋休息?!他胸口的火氣又冒上來了,「蠢蛋!」
他不懂,為何她最在乎的家人都對她那麼壞,她明明是值得被善待的笨蛋啊!心念陡地一動,他抿抿唇,「就當報恩吧,便宜你了……」
他決定了,至少要看到她的日子過得比現在好,他才會離開。
第3章(2)
「天好亮……」
睡夢中的嚴沁亮突然驚醒的坐起身來,瞪著灑進室內的一地金黃陽光,她眨眨惺忪睡眼,讓不敢置信自己睡那麼久,不僅是天亮而已,都日上三竿了。
慘了!她怎麼睡那麼久?她急忙下床,以前即使生病了她也一樣會爬起來工作,可就算那樣,也不曾睡到這麼晚,還有,小曼怎麼沒喊她?無言呢?隔壁好像也沒聲音……
她連忙梳洗更衣,但要出房門時才慢半拍的發現,桌上準備好的薪餉袋不見了。
還有,她分明是坐在椅上靠著無言的肩膀休息的,那——
她還愣愣的回頭看著床榻,她怎麼會在床上醒來?這……她完全沒印象,所以是他抱著她上床的?那不是逾矩悖禮了?
也不對,她昨晚還靠在他肩上睡了呢,反正他們是姊弟,他的身體她都模過、看過——
不不不,那時候他與一具尸體差不多,她不會亂想,可是……
她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奇怪,她怎麼不太對勁?腦海浮現他抱自己的畫面,她竟然臉紅心跳,可是他的肩膀真的好寬、好舒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全感,還有上回他替她洗臉,動作也好溫柔……
她倏地一怔,該死的,她干啥莫名其妙的整個腦袋都想著他,真是瘋了……最重要的是桌上的薪餉呢?
「很好命嘛,睡到這會兒。」
嚴欣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嚴沁亮一抬頭,就看到她手上拿著薪餉袋,她的心里驀地一沉。
嚴欣走進來,將薪餉袋連同一張紙放到桌幾上,「這個家可是由我在當家,哪個偷懶不盡責,我可都一一記錄下來了,那些還扣下來的薪餉呢,當然是我辛苦監督該得的。」
刻薄的丟下這一席話,中飽私囊的她得意的轉身出去,竟一眼就對上正站在門口的袁檡,一看到他那張丑陋的臉孔,她嫌惡的別開臉,越過他走出去。
站在他身後的小曼不情願的欠身一福,但一听大夫人的腳步聲遠了,她就氣呼呼的連珠炮的碎念著,「每個月都一樣,大夫人刻意找碴就為了刮些油水,廚娘、老帳房、長工、伙計,還有我,都吃過大夫人的虧,但倒霉的不是我們這些奴才,是大小姐,大夫人找理由扣工資,大小姐就拿自己的工錢放進去補足……」小曼喘口氣,突然又抬頭瞪他,「你為什麼又走在我前面!」
袁檡沒說話,舉步要進房,小曼氣沖沖的越過他搶先進去。
袁檡搖頭,一走進房間,映入眼簾的確是一邊對著賬本,又將一袋子的碎銀子放進薪餉袋里的嚴沁亮。
一見到兩人,她有些尷尬,「我睡晚了,小曼,你怎麼沒叫我?」
小曼以下巴努努某人,「丑一像根柱子杵在大小姐的門口,不許任何人入內,說你天亮才睡,剛剛還是我硬拉著他去糧行幫忙,他才勉強跟我去的。」
「我天亮才……」她咬著下唇看著靜默的男人,意外他竟為她撒了謊。
「大小姐,賬房染了風寒,人都軟趴趴了還不肯回去休息,怕被大夫人扣錢。」也是因為這樣,小曼才找一樣軟趴趴的丑一去站櫃台。
「你叫他回家去,若不回去休息,下個月的薪餉就全沒了。」嚴沁亮邊說邊將幾個薪餉袋交給她,指示她先發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