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第21頁

否則人家怎會這麼整她?朱寧夜這種人是標準對誰都不熟絡、不過問、不交惡的淡漠性子。

「就……上個禮拜一起去的那個招待券啊……是臨江那里拐來的。」很棒的一家情趣旅館,里頭道具好多,還有會震動的床、無處不在的鏡子,從每個角度都可以看到他們的姿勢,超害羞又超興奮的……

楊伯韓光看她嫣頰羞紅的模樣,就知道腦袋瓜擠了多大一坨黃色顏料。「想什麼!差不多一點你!」

「……」可惡!朱寧夜,你就不要有一天落在我手上,絕對叫孫臨江剝光了游街!氣死人了……

「到底我的男人為什麼要把內褲交給你們啦?!」蒙臉嘶吼,快崩潰了。

還不是你自己老愛捉弄老實人,明知道孫臨江一露出失望的表情,某人就會不痛快,她偏愛玩。

他無奈,只得出面替她收給殘局。

「他們只說,要你到我面前親口說出來,是吧?」

「對。」她低垂著頭,無顏見夫。

「你說了,大家應該也听得很清楚,這樣還有什麼問題?」

咦?對呀,他們只要求她說出口,又沒言明一定得辦到,至于游戲局外人要怎麼響應她的要求,就完全是他個人的自由了。

他在替她解套。

一雙淡涼清眸對上他,他回視,以只有他們听得到的嗓音,歉然低道︰「抱歉,她只是愛玩了些,沒惡意。」

朱寧夜仍是望住他,定定地,像是看透了什麼。

「你看著她,很久了。」是篤實的句號,並非問號。去年的大冒險游戲,白白便宜了他。

楊伯韓猛然驚覺,這名女子也不笨。

他沒費心假裝听不懂,不閃不避,坦然回應。「——是很久。」

遺落之章〈男人的秘密〉(1)

每個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藏著一些秘密,即便是再剛正不阿、胸懷磊落的人。

從很久以前,我便知道父親心中藏著一個秘密。他從不提,我也不問,那個秘密,很沉重很沉重地壓在心靈最深處。

直到父親過世之後,才得以一窺這秘密的全貌。

案親下葬後,我在書房整理遺物,發現父親的日記本以及一迭數據。很厚的一迭,幾乎花了我一個月的時間才看完。

那是一個女孩的成長紀錄。

案親為何會長年花錢請征信社調查一個與他毫無關聯的女孩子,然後將她生活發生的大小事件整理成冊,每月如實會報?

如此大費周章。

一個月一冊,從八歲到十八歲,足足十年,一百二十冊的成長紀錄,詳詳實實。

因為虧欠。

他虧欠了女孩。

當了三十年法官,自認兢兢業業,執法如山,勿枉勿縱。他是司法界的楷模,是現今許多司法人員引以為敬的恩師、前輩,也是我這一生最敬重的對象。

這一生,在他手上判過三個死刑犯,行刑前,他到受刑犯面前,親口問上最後一次︰「我是否錯判?」

這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若得到的答案為非,他這一生都會輾轉反思,耿耿于懷。

許多人對此舉不以為然,但他深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直到那第三個死刑犯,他堅持——他無罪。

十分鐘後,他即將離開人世,已經沒有必要說謊。

犯人與死者是為了分手一事爭吵過不少回,女友沒有自信能夠擔起後母職責,她曾經惶然、退縮過,前前後後分手過兩回,但終究因為投入的感情太深,無法真正放開。

他們很相愛,那一夜大吵過後,她終究還是讓步,答應他試著與孩子相處看看,他沒有理由殺她。

這一件事,從此成了父親心中的疙瘩。

他開始關注男人留下來的女兒。

來年,那名女子的死祭之日,女孩突然深夜痛哭,告訴小泵姑,她看見有個阿姨腿上流好多血,她一直模著後腦,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她說想與爸爸冥婚,成全世間未了心願。

看到征信社送來的最新資料,父親將自己關在書房一整日。

九歲小女孩不該知道女子的死狀,以及法醫驗出的死因,是那根由後腦勺釘入的生銹鐵釘,這從不曾在媒體上公開。

也許,他真的錯判了……

往後的九年,再也無法安睡。

案親可以毀掉所有的證據,將秘密帶進棺材里的,但他沒有,反而留了下來,像是在等我發現。

我在日記的最後一頁,找到了父親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很抱歉,阿韓,我終究不是你心目中的完人父親。

如果可以,請盡你所能,替我補償那個女孩。

人非完人,孰能無過?即便是我自小便視為巨人仰望敬重的父親,也是有屬于人性的懦弱。

有生之年,他都沒能鼓起勇氣站出來坦承過失,為這女孩做點什麼,平白讓她背負了這麼多年的不合理待遇,直到愧疚如小蟲子般將生命嚙食殆盡。

我不想象父親一樣,既然知道了,那我一定得做些什麼。

還沒理出頭緒以前,我花了點時間看完那整整一百二十冊的成長紀錄,陪她走過長長十年的人生路,我沒有料到,自己的視線會從此再也無法離開她身上。

我知道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每一件事。

她待過小泵姑家。小泵姑有四個小孩,一家六口擠在二十坪大的房子已稍嫌擁擠,她連自己的床都沒有,每晚必須打地鋪。

後來她姑姑隨便找了個理由,借故將她丟給小阿姨。

小阿姨並不是很情願收留她,她若要住下來,就必須分攤家事。

說好听些是分攤,事實上,家中另外兩個小孩可以玩耍、打電動,只有她必須擔下所有的家務,面對學校輔導人員的關心,她還笑笑地說︰「很好啊,現在有床睡了。」

她其實知道,小阿姨會將隻果藏起來不讓她看到,偷偷塞給自己的小孩吃;她的便當里,永遠只有青菜及肉骨頭,有時忘記帶便當去學校就得挨餓,因為沒有人會替她送便當。

于是她學會不去看表哥、表姊便當里的雞腿、學會苦中作樂告訴自己,她又不是白雪公主,沒有非要吃隻果不可。

包大一些之後,她是住在舅舅家,那時她剛國中畢業。

寄人籬下這些年,她已經學得很會看大人臉色,也超齡地懂得人情世故,不用人家開口,她主動表示說要讀夜校,白天打工補貼生活費。

舅舅人不壞,只是喝了酒後,酒品很糟,舅媽全力維護自己的孩子是人之常情,她便成了現成的炮灰,身上有時會帶傷。

等到隔天天亮,舅舅酒醒了,也就沒事了,她也覺得還可以忍。

真正讓她離開舅舅家,是因為舅舅時常帶那些酒肉朋友回家喝酒,以前就只是幫他們準備下酒菜,有一回,舅舅一個朋友藉由酒意對她上下其手,讓十七歲的大女生嚇壞了。

皮肉痛可以忍、物質上的差別待遇可以忍、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挫折她統統可以笑著說沒關系,唯有身體自主權,她沒有辦法笑著說隨緣。

她沒有說明緣由,堅持搬離舅舅家,住進學校宿舍,舅媽阻止無效後,揚言她走了就別再回來。

每當寒暑假,室友打包返家,她只能安靜坐在一旁,看著別人忙碌;家家圍爐團圓時,她是一個人坐在宿舍吃泡面,不知道自己能回去哪里。

包小的時候,她還會被排擠。事情剛發生那幾年,街坊鄰里都知道她是誰的孩子,在學校沒有人要跟她交朋友,走在路上常被指指點點,更頑劣的同學還會惡意欺負她。

但她還是一個人很勇敢地長大、很勇敢地變成可愛又開朗的女孩。她讓自己成為那麼美好的一個人,我怎麼可能移得開視線?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