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冠禮,是指男子的成年禮,男子在未成年前束發而不戴帽,到了二十歲才由長輩為其梳發並戴上新帽。
這儀式依燕華竹要求,辦得極為盛大,幾乎全蘇州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而燕子飛本就是地方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人物,就連一般的市井小民都搶著一睹他的豐采。
但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冠禮一結束,燕家大門卻反常的立刻緊閉起來。
這會燕家人全集聚在一間房里,連出嫁多年的燕怡君以及大前年出嫁的燕怡淑都回來了。
眾人臉上沒了外人在時的笑容,全沉肅著臉屏息以待,就怕燕家的大家長撐不過今晚了。這場壁禮儀式在燕子飛一早得知父親病危後,本來要取消的,但燕華竹撐著一口氣,說什麼也要親眼見兒子成年,親自為他梳發戴帽,為了不逆他的意,燕子飛這才含淚繼續。
燕華竹由人攙扶著爬下床,勉強撐著為兒子完成了儀式,心願已了,賓客散盡後他便頭一栽,倒下了。
此刻他不省人事,大夫搖著頭離去了,家人面色凝重的圍在左右,隨時等待著他撒手人寰的一刻到來。
燕子飛與燕華竹父子倆感情深厚,燕子飛跪在床旁,淚流滿面。
打他一出生,爹就將全副精神放在他身上,慈愛得無與倫比,雖明白這些年爹身受病痛所苦,身體早已不堪負荷,該是離開才能享福的時候,可他就是舍不得這份父子之情,若有來世,他願用盡方法再做爹的兒子!
畫眉伴著跪在他身邊,紅著眼眶的望著他,太清楚他心中有多不舍,此時他最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言語的安慰。
深夜,房里傳出眾女眷的悲哭聲,燕家的大家長無可挽留的走了。
這一夜,天空降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冬雪,燕子飛悲戚不已,對生命的消逝感到無比害怕,任他再聰明,也無法輕易釋懷這種生死大事,畫眉抱著他,陪哭到天亮。
棒日雪深至膝,好一場凍人的深雪!
四個披麻帶孝的女人集聚在趙彩雲屋里,一臉惶惶然。
「娘,爹這一死,家產全由那小子掌控,他可不是省油的燈,對咱們可不會大方的。」燕怡君焦慮的說。
她夫家近來生意不順,頻頻要她回娘家調頭寸,爹在世時,總比較好開口,這會爹走了,要她向與自個兒不親近的弟弟開口,總覺得難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妳們的娘命苦,生不出個親生兒子來依靠,如今老的走了,就得受那女人生的兒子的氣。」趙彩雲捶胸頓足的哭啼。
「娘,現下要緊的是,爹一死,子飛依俗得在百日內娶親,否則就得守孝三年,我瞧子飛對畫眉難分難舍的樣子,要他再等三年是不可能的,八成會決定百日內就成親,這麼一來,畫眉就真的成了這宅子的女主子,娘,咱們從前沒給過她好臉色,這會她一當家,我與大姊是出嫁了,她整不了咱們出氣,可是妳與相印就慘了,她不會放過妳們的。」燕怡淑危言聳听的道。
趙彩雲與趙相印相視一眼,趙相印連冷汗都落下了,她已二十二了,早過了女子該成親的年齡,如今是名副其實的老姑娘,燕華竹一死,燕家完全由燕子飛當家,他為了避免紛爭,不想惹得畫眉不高興,定會要送走她的,可她又能到哪里去?
「姑媽,我爹娘那早已擺明不收留我,妳不能再讓他們趕走我,若真要我走人,難道要我去剃頭出家?」趙相印恨道。
「放心,那丫頭不放過咱們又如何?我早有盤算,料定老爺一走,那小子定急著娶她進門,在這之前,我就不斷對那丫頭下馬威了,要她別以為做了燕夫人後就能騎到我頭上來,其實那丫頭也還算老實,諒她也不敢對我囂張。」趙彩雲逞強潑辣的說。
然而幾個女人心知肚明,她不怕畫眉,卻很怕燕子飛,在燕子飛面前絕不敢動畫眉一根寒毛的。
她們真的憂心,前途堪慮啊!
「他們百日內必成親,還是,咱們主動對那女人示好?」燕怡淑想了想後說。
這一提,所有人都瞪向她。
「妳說的這是什麼渾話?!咱們欺壓那女人十多年了,這會要咱們低頭,做不到!」燕怡君怒道。
「我也做不到,那女人是我的仇人,就是因為她,燕子飛才不肯多看我一眼!」趙相印也氣憤不休,完全忽略了在畫眉沒出現前,燕子飛就不曾對她有好感了。
「可是……我夫家希望能夠與咱們娘家做生意,將上等的繡品批點出來賣……」燕怡淑尷尬的說。
「住口!人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為了私利,妳這丫頭連老娘的顏面都不顧了!」趙彩雲大罵。
燕怡淑被罵得面紅耳赤,「娘!」
「行了,這家我還是長輩,就不信那小子與施畫眉在老爺一死後,敢對我怎麼樣?!」
第十三章
扁線微暗的黃昏,畫眉走進靈堂,見著守靈的燕子飛,不禁露出擔憂的神色。他不吃不喝好幾天了,都是這麼不言不語的跪著,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老爺過世讓他很傷心,傷心到食寐不思,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瞧在她眼里,心里頭也著實不好受。
她端了碗咸粥,希望能勸他喝些,移步走近後,發現跪著的他眼楮是闔上的,這不禁教她松了口氣,他終于肯休息了,悄悄將咸粥擱到桌上去,回頭跪在他身前,靜靜地盯著他的睡顏好一會。
很累了吧?瞧他眼窩深陷,胡喳都冒出頭來,看起來好疲憊的模樣,她心疼的泛紅了眼眶。
她忍不住手伸了過去,撫上他冒著青髭的下巴,可手才一踫觸,他就醒了。她懊惱的趕緊縮回手,他好不容易才小憩的,她怎麼吵醒他了!懊讓他再多休息一會的。
燕子飛睜眼見著她,勉強露出一笑,「妳來了呀!」
「嗯,吵醒你了,對不住。」她還在惱自個兒多事的手,沒事去踫他做什麼?!
「我睡著了嗎?」他神情訝異的問。
「你太累了,不如回房休息一會吧,這兒就由我來幫你守著。」畫眉趕緊勸說。
他望了父親的靈位一眼,搖了搖首,「不了,爹才剛走,我想多陪他一些時候。」他憂傷的道。
「可是你已經連續在這跪陪三天了,再這樣下去,連你都要倒下了。」她心急的勸。
「三天?」爹不是昨兒個才過世的嗎?
「你怎麼了?」見他神態忽然變得怪異,她不解的問。
「爹過世三天了?」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說不出為什麼,總覺得他……好像有點怪?
「沒……沒有不對,妳說得對,我八成太累了,還是、還是回房休息一下好了。」他匆匆轉身要回房。
「等等。」畫眉又喚住他。
他臉色忽地一陣緊張。「還有事?」
她只當他過累,神色才會不太對勁,端過擱在桌上的咸粥捧到他面前,「你這幾日什麼都沒吃,把這碗粥喝了再回房休息吧!」
燕子飛瞧了眼她手中的粥,盡避沒什麼胃口,但見她臉上憂心仲仲,雙頰好像也消瘦不少,她很為他憂心吧?
心疼的撫了撫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後,他依言接過咸粥。「妳也吃,咱們一起吃吧。」
瞧見他眼里對自己的不舍,畫眉也不跟他推拒,「好。」
多麼希望他能趕快恢復元氣啊!
「謝謝你了,啟軍少爺。」畫眉紅著鼻頭,對著剛由靈堂捻香出來的楊啟軍道。
「這是應該的,燕老爺生前對我很照顧,他死後我怎能不送他一程。」他是子飛的好友,燕老爺愛屋及烏,對他可是照顧有加,他感懷很深。「嗯。」她瞧著還跪在靈堂前不起的燕子飛,老爺的死對他打擊真的很大,讓他精神委靡了許多。楊啟軍瞧見她一顆心都在燕子飛身上,眼光沒有移開過他太久,暗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