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很多,連《dpi》都知道,你別小看他,我感覺他對藝術很有研究。」「那他干麼不去搞藝術?」亞麗不以為然。「要是真有才華,給姐介紹,我捧紅他。最好他這麼有內涵,修東西的,懂什麼藝術?」
亞麗不屑的口吻,不知怎地,教白雪一陣反感。
白雪打開手機,調出她的畫作,問︰「知道我畫的這個是什麼花?」
「就花啊,各式各樣美麗的花,這是你的強項。」
「是山芙蓉,你是我經紀人都不知道我畫的花了。可是你剛剛嫌棄的那個工人,一看到就說這是山芙蓉。還有,我的來電答鈴,是誰的歌你知道嗎?」
「那個我干麼知道?」
「是Coldplay的《Lose》。江品常一听就能說出團名跟歌名,你看吧,雖然是工人,但是知道的事很多,不要小看他。」
「是是是,受教了。不提那位了不起的工人,談正事吧。現在你跟王朔野和解了,可以繼續幫他工作了吧?趁他喜歡你又想追你,咱們不如好好規劃一下之後的合作方式,價碼要抬高多少。」
「你真是工作狂,我今天好開心,干麼聊工作?」
「是,現在有王朔野做後台,我都听你的。」
「干麼這樣說。」白雪跟亞麗干杯,滿桌子食物,她們努力吃,最後白雪盤中那塊牛排還剩一半。丟掉可惜,于是請服務生打包帶回家。
「跟我吃飯就算了,」亞麗諄諄告誡。「以後要是跟王朔野吃飯,千萬別打包,很難看。」
「怎麼會,這有什麼?」
「上流社會的人不會這樣,社交名媛都怎麼應對進退,白雪,你要趕快學學,畢竟你的追求者可不是普通人。」
「是喔,就打包吃剩的食物,哪有這麼嚴重。」
「想讓王朔野的熱情瞬間冷掉,就這樣做吧。」傻丫頭。
傻丫頭吃飽喝足,跟亞麗道別,搭捷運返家。
從捷運站散步回社區,拎著牛排慢慢走,品味這一整日的奇特遭遇。回憶王朔野電話中的話語,想啊想啊,一路上笑盈盈。
雖然亞麗對她幼稚的報復行為不以為然,但白雪覺得,真是干得好!
假如,假如啊,沒江品常給的好建議。
之前被王朔野嚇到,喊出那聲對不起後,就這樣讓事情結束,之後躲著王朔野,時間過去,心中那股氣會消失嗎?不,那股氣,不知要纏多久才咽得下去,她會無限回旋罵自己,當時干麼那樣那樣的……
到時候,她會厭惡自己的軟弱。
人生就是這樣,越活越制式,有固定的朋友、有固定的地方窩、有固定的工作方式、有固定的與人斡旋的態度。在固定也習慣了的種種之間,是不是也不自覺地視野狹隘、行事僵硬?然後因為行事都差不多,獲得的結果也都相似?
看不開的那些,依然看不開。
不懂如何面對的那些,一樣不懂。
听到的意見,因為都來自固定朋友所以也沒新意。
而,江品常像一扇新的窗,讓白雪觸及嶄新的行為模式。跳月兌以往的反應方式,也贏到了新的局。
白雪停下腳步,看著巷口電器行,黃色燈光,黑暗中微微亮。
他在嗎?
又看了看手中的牛排。
嗯……那個人,需不需要宵夜?茹絲葵的牛排喔!
換做別人,白雪絕不好意思把吃剩的食物給人。
但是江品常可以,那家伙連她手中的霜淇淋都搶去吃呢。
西典二手電器行,門邊停放一輛三輪車,車上堆疊破爛紙箱,車旁懸掛著的大袋子里,都是回收的寶特瓶罐。
屋旁空地,從屋檐垂吊下來的一只燈泡下,有三個人圍在矮桌前喝啤酒、嗑瓜子。
是六十多歲高瘦的老板黃西典,收破爛維生.,五十幾歲的胖寡婦劉大姐,她腳邊有一只黑瘦野貓,以及一只毛色髒灰的花貓,它們默默啃著劉大姐帶來的魚骨頭。然後,突兀地夾在這二人間的年輕帥哥是江品常。
小方桌,三人各一邊。
他們湊近,透過燈泡光線,爭看舉高高的三張X光片。
黃西典跟江品常正熱烈討論著,他們研究男人下半身的X光片。
「我看跟之前差不多啊,陰影沒擴大——」品常說。
「就是啊,我看也一樣,醫院就是想A錢,才半年又要老子去治療,他馬的之前開刀開假的啊X。」
「真慘。」劉大姐嘖嘖嘖,研究黃西典的片子。「說真的,老典,我看你這個雞雞啕,差不多掛掉了。」她在X光片上比劃。
「你看陰影從這邊一直到——」
「死歐巴桑!」西典拍開她手。「比什麼比,走開啦,看這種東西小心你眼楮瞎悼!」
「這麼小的雞雞掛掉也沒關系,不要治療了,討皮痛啦。」劉大姐說完,品常跟她大笑。
「X!嘴巴更賤一點沒關系,你才去開你的,看到沒?膝蓋這里都空掉了。」西典對她的X光片說教。「只剩骨頭啦,韌帶都壞光了啦。」
「換人工關節要復健啊,呀系賣啕啦。」
黃西典指了指品常手中的X光片。「你咧,你的醫生怎麼說?」
江品常拿高那張頭部的X光片,腦殼內有一朵花狀腫瘤。「還好,離視神經還有一點距離。」
「唉,我們還能開刀,阿常連刀都不能開。」劉大姐嘆息。
「廢話,大腦開不好會趴代。」黃西典呸道。「像我們這種沒背景的人,就算腦子開壞了也沒錢打官司,而且都會叫實習醫生開,我跟你們說,進了手術房就是靠誰背景大後台硬啦。」
「不開刀,這樣下去眼楮瞎掉怎麼辦?」
「瞎掉都比趴代好。」
「還是你換個醫生吧?一直吃藥不大好吧。」
他們倆熱烈討論品常的X光片。
本人倒是漫不經心地喝茶。「我以後不上醫院追蹤了。」
「嗄?」
「不行吧?」
「可以。」他的身體他作主。
從小,他腦子里就有一顆腫瘤,像花苞那樣,慢慢開,慢慢開。曾放射手術治療過,現在每半年,江品常要追蹤「花朵」的狀況。醫生希望他做好失明的心理準備,雖然不一定會發生。但是,偶爾他頭劇痛、畏強光、眼楮有疊影。他知道這是他必須面對的現實,而他也漸漸習慣成自然。
它是藏在腦子里,一顆不定時炸彈。江品常寧可想成,那是一朵花。
樂觀點,至少,比得了睪丸癌的老板好吧?
「不好意思。」白雪過來,這三人放下X光片。
「嗨。」品常將片子卷起。
黃西典慌亂的將片子塞進包包,雞雞雖小,也不給看。
品常起身,跟白雪到一旁講話。
「我拿這個過來,看你要不要吃。」
「這什麼?」
「茹絲葵的牛排,我吃不完。」
「茹絲葵?這麼高檔當然要。」他笑笑收下。
「是王朔野請的。」
「哦?」有內情喔。「看來你打贏跟大魔王的戰爭了。」
「何止,後來發生很不得了的事。」白雪想講,但看看那邊,他朋友在等。「你們這麼晚還在聊天?」
「嗯,是我老板跟他朋友。」
「喔、那……那我先走了。」其實她想留,其實不想走,好想跟他說關于今天的種種,想告訴他,她的心情。好怪啊,一直在對這個人交淺言深。白雪才走了幾步,就听他喊。
「等一下,過來——」拉住白雪,他們往屋後走,品常跟那頭的老板喊︰「你們聊,不用管我。」
他帶白雪到屋後。
白雪看到一個奇特老舊的東西,跟一堆破爛生銹的電器擺一起。月光朦朧,冰冷尖銳的廢電器間,那東西顯得溫潤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