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爺(上) 第27頁

陸世平听了直皺眉,悄悄去扯他衣袖,他也不理,待長舟近岸,她只得扶他上去。

苗沃萌落坐後,劉大小姐這才讓人搖船離開,她甚是文雅持禮,唇噙淺笑,但陸世平卻覺對方視線不住地落在她與苗沃萌交握的手上。

劉大小姐……劉姓……女扮男裝……

「啊!」腦中一閃,她突地輕叫了聲,引來舟上眾人側目,連神情淡淡的苗沃萌都不禁將臉側向她。

陸世平挨著他,微仰臉,在他耳邊極輕、很輕道——

「三爺我好像明白一些事了。」

听到她又忘記自稱「奴婢’,苗沃萌嘴角模糊滲軟,並不應話。

劉大小姐。

當朝尚書的掌上明珠。

老尚書大人晚年才得此一女,就只有她這一點骨血,因此疼若性命,任她予取予求,由著她恣意行事,從不約束。

陸世平之所以能聯想到,那是因劉大小姐據聞掌著‘錦塵琴社’,而當初決定進苗家灶房做事時,她打探過苗三爺的一些消息,這太湖邊上,但凡習琴之人,多少听聞了劉大小姐公然愛幕苗家三爺之事。

愛慕,似也著惱了,要不,怎會讓人圍琴館、圍馬車地鬧他?

陸世平暗暗一嘆,忽地接觸到劉大小姐那兩道眸光,美目似有銳芒劃過。

她心跳驟劇,即便坐著,上身仍護雛般微微挺在苗沃萌身前。後者似知她心思,怔了怔,俊顏上的漠然微褪,斂下層睫不知想些什麼。

長舟沒往‘鳳寶莊’絲綢鋪行去,亦未送他們回苗家琴館或直接送回苗府,而是出水巷河道後,又換乘一艘中型舫船,最後竟直往大湖而去。

舫船上建構甚是講究,裝飾得十分典雅,自然隨船的護衛又多了幾人。

「今日難得遇上,我已吩咐人備妥酒菜,不知公子肯不肯與我游湖暢談?」一改乘舫船,離熱鬧水巷漸遠,劉家小姐終于說話。

是說,都把人挾持上船才如是問,算什麼事?陸世平定定看她。

「小姐想與在下暢談何事?」迎風立在船梢頭,苗沃萌一臉似笑非笑,因此時與他這盲眼主子「相依為命」的貼身丫鬟,像又擋在他身前……他嗅到她發上似有若無的木樨花香。

劉家小姐道︰「就談‘錦塵琴社’剛從‘幽篁館’入手的那張‘甘露’琴,如何?」

他眉峰略動。「琴在船上?」

「自然是在。」劉大小姐潤顎得意般輕揚。「‘錦塵琴社’雖已送出試琴會的請帖,倘若三公子今兒個想提早試琴,那也可行的。不過嘛……」尾音淡淡,她很快掃了陸世平一眼。「三公子不放開丫鬟的手,恐怕沒法子試琴吧?」

與她的指相扣交握的大手突然動了動,陸世平徒地一震,人才回神。

‘甘露’……

她沒听錯?

但,為什麼‘幽篁館’會賣出‘甘露’琴?

莫不是師弟、師妹出了什麼事?

這一邊,苗沃萌淡笑徐聲道︰「失了盲杖,只好抓著婢子當引路人,這也是迫不得已。」

「那就讓三公子的貼心婢子留在舫艙外暫歇,我引公子進去,由我代為照料,公子以為如何?」「貼心」二字還特別加重音了。

「怎敢煩勞劉大小姐?」

陸世平聞言瞠眸,雖聞尚書家的千金小姐傾心于苗家三爺,然一個大家閨秀能當眾將「心意」都請將出來,且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確實剽悍。

包教人怔然的是,她家的爺還真打算放開她的手!

「……三爺?」她急了,不禁緊聲低喚。

「橫豎走不了,我進去瞧瞧那張琴。」苗沃萌松開五指,下一瞬又自嘲笑道︰「當然沒法真的‘瞧’,但總能試琴。」

「一張什麼……破琴的,就能把你拐了嗎?」她心都快提到嗓眼了,勉強壓低聲量,手仍揪著他的袖。

豈知他臉傾下,傾得好近,都快踫到她的肩。

「一張琴就能把我拐了,你難道不知?」溫息掃上她的耳、她的頰。

她背脊凜了凜,腦門泛麻。

她豈是不知?

她內心再雪亮不過啊!

然現下……拐他的人不是她,她當然心急啊!

「三爺——」見他旋身欲模索著走往劉大小姐那方,她揪著他衣袖的手緊了緊,微踮腳尖,湊得更近低語︰「他們的水酒菜肴別吃了,里頭怕是有事。三爺要是……要是覺得不適,就張聲大呼,無論如何我都會沖進去帶你出來。」

迷美無神的眼靜靜落在她臉上,瞧不出底蘊,只听他輕語叮嚀——

「別妄動,照顧好你自己。」

他隨即轉身,劉大小姐此時已迎來,本也想牽他的手引入舫艙內,但他闊袖一垂,手藏其中,僅由對方輕托肘部。

繃嵌絲綢的格門一拉上,將苗沃萌的背影掩去,陸世平兩手在窄袖中撂了撂,最後干脆在船梢頭席地而坐。

不知要出什麼事?不知真出事了,她該怎麼帶他逃?

她一顆心如在火盤上炙烤,疼痛煎熬,表情卻益發冷靜,袖中撂得太緊的拳,指甲正深深截撩掌心。

總得做些什麼。

眸光不動,聲色梭巡,先算清舫船上的人手,記住他們所站位置,跟著再仔細分辨這水路……舫船未向湖心遠行,而是循著景致變化的湖邊徐徐而進,但離邊岸上又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恰是游湖賞景。

以往她常與師弟、師妹出船,有時是為采買一些日常生活所需之物,有時是出門送客人訂制的琴,偶爾她也陪師叔公游湖,湖上有幾處渡口,她頗清楚。

眼前的景致她似有記憶,然一時間沒能想起,直到舫船經過一處渡頭,她一凜,心略定,終于認出所在。

便在此時,舫艙中有琴音傳出。

琴色偏潤甜,如久旱逢甘霖。

無‘洑洄’的幽囀跌宕,不走‘玉石’的中鋒直正,就是滑、脆、潤、輕,全然是給舒朗小調或春情綿曲適用的琴。

確實是‘甘露’……

琴音入耳,她思緒又沉了沉,不由得記掛起師弟、師妹。

師父過世之後,她因故出走,留下‘甘露’琴和一封信,信中寫下,若往後生活困難,可賣‘甘露’籌錢。

她後來所制的這張‘甘露’,完全‘楚雲流派’制法,但材質是上上之選,亦是她物盡其用的精巧之作。她信中又寫,‘幽篁館’所出的‘洑洄’與‘玉石’被苗家三爺所收藏,光憑他‘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名號,‘甘露’要賣個好價錢不成問題。師弟、師妹賣了琴,如今可已度過難關?

想來好陣子沒去師叔公那兒,待哪天跟苗三爺告個假,去探望師叔公他老人家,也得問問‘幽篁館’里的境況。

她幽幽想著,‘甘露’琴音忽在此時頓下,她胸房亦是一震,眸光倏地拉回至舫艙緊閉的那扇絲綢木格門上。

里邊有男女交談聲,她走近欲听得再清楚些,一名高大護衛已擋了她的路。

「三爺——」

她揚聲喚。

里邊卻靜下,她急了,不管不顧就想從高大護衛身側擠過去,豈料劉大小姐忽地一把拉開那扇薄門,盈盈步出,依舊是巧笑嫣然。

「你家爺有事交代你呢,進去吧。」道完,嘴角彎弧立即抿直,冷冷瞥她一眼,那乍笑乍寒的臉色著實教人心驚。

陸世平沉靜接她那記冷眸寒光,不多言,隨即鑽進舫艙,「唰」一聲閉上門。

這艘舫船為游湖之用,里邊的三面牆皆制成窗牆,窗面做得甚寬,將窗板頂上,撩開輕紗薄簾就能賞透景致。

然此時三面窗板皆落,艙內有些幽冷。

她快步走至盤腿坐在琴案前的男人身邊,低低喚︰「三爺……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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