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滿身發過大汗後,苗三爺體熱便退了。
而苗大爺既要怪她,該早早將她丟進柴房關著才是,怎地待到後來才使這一記回馬槍?她都鬧不明白這前因後果了。
昨日領家主之命押她進柴房的守益以及另一名小廝,直跟她說抱歉。
守益還偷偷對她擠眉弄眼嘻嘻笑。
她沒來得及弄懂,人已被關,柴房門外清脆落鎖。
包教她發怔的是——柴房里竟然有被、有枕,還備了茶水和小點!
守益隔著門扉輕嚷——
「露姊兒,外邊有人輪流守著呢,你要想上茅房,喊一聲就有人幫你開鎖嘍!這兒,呃……咱們也管飯的,時候到了會送飯過來,嗯……那個……總之你好好休息!」
道完,一溜煙地跑掉,不給發問機會。
在柴房過夜的這一晚,盡避心有迷惑,她睡得卻頗沉,一是因苗三爺已燒退,二是她連著三日守在主子病榻邊難以成眠,此時松懈下來,只覺滿身疲倦,幾是一交睫便入睡了。
醒來時,柴房窗外天已大亮。
她擁被怔坐許久,突然間無事可做,竟只懂得發呆。
直到府里小輝送來清水、盥洗用具和早飯,她才慢騰騰地動起來。
待她用過一切後,小婢將送來的東西又收拾干淨端走,柴房回復原有的靜謐。
她環顧四周,心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正打算撩起衣袖好好整頓柴房中堆得到處都是的雜物,門外的大鎖突然‘喀啦」一響!
以為是婢子忘記收走什麼,去又復返,她回眸看去,見到那推門而入之人時,眸子不禁微瞠,隨即一抹欣愉襲上心頭。
「三爺……」人不僅醒了,還能下榻行走,她怎能不喜?
苗沃萌讓兩名引路的竹僮留在外頭,听到陸世平那聲低喚,他循聲走近。
美目失焦,猶是靜謐謐落在她臉上,瞳心無神卻張揚某種描繪不出的執拗。
陸世平被「瞪」得有些喘不過氣,抿了幾下唇瓣才吶吶又道︰「三爺病中醒來,該先好好浴洗一番,怎麼現下……發未梳、衣也不換?」
「我的貼身丫鬟跑來這兒窩著,沒人服侍,我找誰梳發?誰又來幫我備衣、換衣?」道完他不禁低咳兩聲,青絲覆頰,襯得玉面尤其頹郁。
陸世平張口相辯,但想了想,竟不知如何辯駁。
她被關進柴房,以他的才思敏銳,定已知前後因由,說她「跑來這兒窩著」,自是他故意這麼說。至于梳發備衣,他身邊不還有兩竹僮?
她辯無可辯,只好低頭不語了。
豈知未听到她答話,苗沃萌眉心輕蹙,朝她所在方位踏近兩步,聲略緊問——
「你、你昨晚睡這兒,冷嗎?」
陸世平先是一怔,邊搖頭邊答︰「……不冷。這兒有——」有厚被、有香枕,她不及道出,苗三爺很快又問——
「你挨餓了嗎?」
她還是搖頭,吶吶答話。
「沒……」
突然間靈光銳閃,她有些明白了,原來苗三爺是特意趕來「救」她,怕她被押進柴房後得挨餓受凍!只是啊,實沒見過這麼不懂表達的人,擔心她的處境卻還不忘擺架子。可話說回來,也實在沒見過如他這祥可愛的人,硬撐持著,裝模作樣問得鎮定,顴骨卻暈紅暈紅。
想通了,她心揚,嘴角亦揚,低柔道︰「三爺之所以落水,確實是奴婢所為,大爺罰奴婢在這兒思過,沒苛薄奴婢。」
听她一口一個「奴婢」,苗沃萌下顎微繃,脾氣忽掀。
「那你還愣站著干什麼?還不過來引我回北院!」
陸世平才不跟他置氣,他這忽起忽落的脾性她已領教多次,欸,都習以為常了。
她听話走近,他已抬起一手,她默然無語地將小臂送至他掌心底下。
他扶握她胳臂,由她領著步出柴房。
外邊,被大爺派來輪流看守的人已不見蹤影,兩竹僮手里拿著鑰匙和大鎖正沖著她笑,陸世平給了兩孩子一記安撫淺笑。小夏詢問道︰「爺,現下有露姊兒陪著,咱和佟子先回北院備浴桶和熱水,等會兒方便爺浴洗。」
苗沃萌低應一聲。
兩竹僮一下子便跑遠,很理所當然地把主子丟給姑娘負責。
其實自從在‘九霄環佩閣’內覷主子和姑娘同榻且同被,兩只小的隱約已察覺什麼,雖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本能卻知,只要把兩個大人湊在一塊兒,那就穩不會出錯。
第10章(2)
「你欠我一根盲杖。」兩人獨處了,苗沃萌隨著她徐緩挪動腳步,幽幽卻說︰「你該不會忘記了吧?」
想到他弄丟盲杖的曲折巷內,想到某戶人家後院的杏花樹下,陸世平的心不由得一軟。
「沒忘。明兒個就做。」
當他們踏上回廊時,苗沃萌低聲又問︰「所以……你最後真借了船?」
她輕笑了聲。
「嗯,真借了。但沒問便借,偷偷模模的,可有借有還的,那艘小舟當夜就拉回‘牛渚渡’了,因後來在水路上幸遇二爺派出來尋找咱們的船只,所以換了船,又托二爺的手下幫忙歸還小舟,直到那時才覺真月兌了困。」略頓。
「三爺那時渾身濕透,體內……嗯……藥力正興,神識已然不清,能及時遇上咱們的人,奴婢都不知有多高興。」
苗沃萌對那夜的記憶始終只停留在他偎在她頸側顫抖,她輕啞寬慰著,他體內既冷又熱,舊疾與藥力相交煎,她的手臂很用力地抱住他……
此時听她輕描淡寫之後的事,他左胸輕騷,扶她小臂的手將她握得更緊。
「……我那時……後來……有對你做什麼嗎?」
听到那艱澀的低問,陸世平輕訝地止了止腳步,身側男人亦跟著頓下。
雙雙立在廊上,她側眸看他——玉色暈紅,已漫漫拓在他臉膚上。
沒被他握住的那一手抬起抓抓耳朵,她也覺臉熱,卻故作輕松。
「三爺寬心,從來都是奴婢對三爺胡來,哪輪得到三爺對奴婢做出什麼?」
那雙迷美的、無神的眼似又瞪人了。瞪她。
她還在抓耳,越抓越熱,腦中有些昏亂,猶然帶笑道︰「就算三爺真做出什麼,奴婢也不會要三爺負責啊!倘是論及「負責」二字,奴婢都不知要對三爺「負責」多少次了。」
細瘦腕部被他狠狠一抓,感受到他身上陡掀的火氣。
怎又把他惹火了?他不愛她的玩笑話嗎?
唔……好吧,那只好正經點兒了。
她整整面色,穩著聲再次寬慰道︰「三爺,沒事的,那晚你很自制,很……很辛苦,但沒事了。」
苗沃萌一時間亦不懂火氣因何作起。
只覺若出事,她不要他「負責」,這一點……怎麼听、怎麼刺耳!再有,她想到就對他胡來,似也不存「負責」之心,根本是……毫無誠意!
「你……混帳!」咬牙切齒地低罵了聲後,他暈得厲害,人已往她身上栽倒。
陸世平還不及從他的罵聲中回神,見他直直靠過來,她雙臂先展,下一刻才意會到他這是厥過去了!
是她太輕忽。
他甫醒,發未梳、衣未換就沖來柴房拎她出來,他這身子骨又是寒癥、又鬧頭疼,藥藥力與高燒雖退,到底是虛空,不好生將養怎成?
「三爺?三爺醒醒——」抱著他坐倒在廊上,喚不醒他,她東張西望急著尋人過來幫忙,一時間竟瞧不到一名僕役。
天可憐見,終于有人從回廊所圈圍的園子里竄出。
園中花木扶疏,假山石峰層疊,她實沒看清那人從何處過來,但不管的,有人就好。
「二爺!二爺快來幫忙啊——」她揚聲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