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贏?」他還真敢說!
陸世平越听,眸子瞠得越圓,一會兒才嚅出聲——
「我要記得沒錯,‘太湖黃幫’作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當時官府剿匪肅清,事情鬧得很大,湖匪五個大小當家的還被拉到市場口砍了頭,哪里還有‘太湖黃幫’……」
「死灰尚能復燃,又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苗三爺徐徐眨目,笑亦徐徐。
「‘太湖黃幫’卷土重來,冒出頭來作點亂,誰能不信?」
「二爺擄人,大爺再幫著救人,這是作賊的幫忙捉賊呢!」她小小聲道。
「听你這口氣,頗不以為然?」
陸世平略挺直端坐,不答反道︰「三爺,劉大小姐落入「春風吹又生」的湖匪手中,奴婢相信她人身該是安全無虞,但她遇劫一事若傳開,人言可畏,怕是難結門當戶對的好姻緣了。如此毀了姑娘家名聲,著實……過分些。」
苗三爺一聲冷笑,滲人肌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身為男子就沒了所謂的名聲和節操嗎?是她先動手毀我,怨得了誰?」
她忽地又梗了氣,張口結舌直直望住那張晦明不定的俊臉。
「所以……結果是你、你……是你的意思!」莫怪之前某夜,苗家三位年輕爺兒闢室密談,想來當時正是在商議劉大小姐這事。
苗沃萌淡淡挑眉,表情一向的溫文爾雅,卻多了點「死豬不怕滾水燙」的無賴神氣。
「我的本意是,要做就做絕,既是湖匪擄走大姑娘家,既奸又婬那是少不了,無奈你二爺那些手下,好事做不了幾件,壞事也沒能做盡,可惜啊可惜。」
陸世平輕抽一口涼氣,眸子依舊圓滾滾瞠著。
她知他話里的‘本意」其實不可信,但听著就是教人著惱。
「你在瞪我嗎?」苗沃萌烏秀長眉又挑了挑。
本能想答「奴婢不敢」,但她思緒一蕩,心想,他都說她沒什麼不敢的了。
她遂答︰「是。奴婢兩眼眨也沒眨,張得大大的,瞪人呢!」
苗沃萌微愣,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坦蕩蕩」。
然後又是那種不管不顧的話鋒,有些凶,帶點嬌……他心窩熱,喉頭發燥,禁不住低咳。
「三爺?」听他咳,總教人不放心,怕自己逆顏逆得過火,激得他再病。
只見他舉袖揉揉胸,咳音漸止。
她兀自斟酌,不知該不該道歉,他卻道——
「坐過來。」一手輕拍身側空位。
她怔愣一小會兒,最後才挪了挪身子乖乖照辦,改去坐在他身邊。
他懷里的‘甘露’突地橫到她面前。
「把琴抱好。」
「……是。」接過自個兒的「孩子」時,她氣息略濃,指尖不自覺顫顫,橫琴在膝,她也似他那樣,一遍遍撫過琴面。
豈知,她尚在感慨與‘甘露’的「久別重逢」,苗三爺長身略晃,腦袋瓜忽地靠過來抵著她肩頭。
「三爺?」她側首瞧他。
「別亂動。」他語氣徐靜,長睫垂掩,靠著她的肩蹭了蹭,蹭出一個最舒適的姿勢才淺淺翹起嘴角。
「我昨夜沒睡好,今日又起了大早,有些犯困……靠著車直震,靠著你舒適些,你讓我睡會兒。」
陸世平定住不敢再動,只輕啞問︰「三爺沒能睡好,是因朱大夫昨日在三爺腦門炙下的那幾針所引起的嗎?」
他目盲與腦中創傷相關,朱大夫近日過府看診,施針之法與落針穴位跟之前不太相同,朱大夫說了,撒出的網能收,但得緩緩收,不可貪快。而昨日的針甚至導出瘀血,雖僅有幾滴,但血色甚濃甚稠,似涸澤中的濁水一般。
「我沒能睡好,是知‘甘露’即將到手,內心期盼興然,自難成眠。」
「……」簡直無言。
她側眸再覷,肩上張男子玉容依舊好看得不像話,眉睫如墨,鼻子挺秀,薄薄的嘴殷紅如莓……
靠得這祥近,她能嗅到屬于他的香檀氣味,淡如絲,卻絲絲蠱心。
心受蠱惑,因此迷住了,也開始有些惶然不安。
她習慣了苗三爺忽掀忽落的脾氣,也看慣他人前人後兩張臉的模樣,即便他之後動不動就面紅耳赤害羞給她看,她也越看越有趣。
但經過臉紅的進程,如今竟成張狂的個性!
仿佛他內心深藏的那個他參透了什麼,終是破繭而出,驚人蛻化。
她若又逮到機會「欺負」他,他不驚無懼,事後連「混帳」都不罵了,因他現下懂得急起反擊,常是「攻」得她頭暈目眩,唇舌熱麻。
這祥的苗三爺,實在讓她心里沒了底。
抱住琴,她略放軟身子由他貼靠,心思浮蕩亦迷醉,很珍惜這祥親近的時分。
她盼他目力早日復原,待他復原後,她也該將自個兒的事坦白相告,到那時又不知會有怎祥的變數?能不能再像現在這般,還有師弟、師妹的事……
她近日想再告個兩天假返回湖東‘幽篁館’探探,卻見朱大夫開始了所謂「緩緩收網」的療治,她自是沒法走開。
也不知師妹身子養好些了嗎?
從來不見她生病,一下子竟病得這祥沉,師弟能照顧得好她嗎?
就望師弟早些開竅,他們倆要好了、在一塊兒了,她見到他們倆寸,也才能坦然些,不覺對不起誰……
胡思亂想之際,倚她巧肩而眠的男人忽而逸出話——
「再拘個三日,你大爺的人再跟你二爺的手下合演一場武戲,到時自會將劉大小姐安然送回。至于女兒家的閨譽……她當時惹我時,該也沒把那種東西放在眼里。」
他雙睫未掀,眉峰舒弛。
陸世平知他是特意解釋給她听的,以為她仍不諒解他的想法。
她心底一嘆,低低應了聲表示明白。
听她低應,苗沃萌嘴角勾起朦朧的弧。
其實台面下有些事他並未說出,那牽扯到苗家‘鳳寶莊’在朝廷上所埋的一些‘官樁子’,近來與劉尚書一派的人頗有沖突。
水至清則無魚,苗家底子里不崇尚風骨清高一路,要想養活那麼多人、想庇護那麼多人,在這世道,商與官確實需要勾結。這次劉大小姐惹事,苗家忍無可忍無須再忍,除要了結劉大小姐這件私事,老尚書在朝堂上的勢力也該消減消減……這些糾葛,他懶得解釋,也覺沒必要多提。
睫猶輕合,他忽而話鋒一轉——
「你懷里那張‘甘露’好看嗎?」
「唔……好看……」
「好看極了的好看?」
「嗯,好看極了的好看。」說她老王賣瓜也好,說她大言不慚也行,是自個兒的「孩子」,當然怎麼看都好看啊!
倚著她的苗三爺笑了起來,略沉的笑聲扣人心弦。
‘洑洄’、‘玉石’、‘甘露’,制這三張琴的師傅是同一個人,且跟你一祥,都是女子……而這三張琴,琴性各異。你也識琴,你想,那位女師傅制這‘甘露’琴時,內心是怎樣的想法?」
「也……不……」她喉中頓緊,潤了潤唇才又拾聲。
「……也不一定有什麼想法才能制琴啊!有美材,自然能制出好物,這‘甘露’二字听起來,就、就覺琴音定然溫潤如珠。當日在劉大小姐的舫船上,三爺已然試鼓,那琴音听來確實如此,說到底,就是適合抒溫喜之情、發愉悅之意……」
他又低笑。
這一次,他腦袋瓜動了,抬起長目「瞧」她,噙笑的模樣直教人聯想到質澄透潤的美玉。
「溫喜之情、愉悅之意,也就是情與意了。」微頷首,沖著她笑。
「露姊兒真真未卜先知,這張‘甘露’琴,今兒個確實要鼓出點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