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爺(下) 第17頁

她其實想將卓大娘架走,無奈真比力氣,她應該沒辦法勝得安靜利落,與其又弄出聲響,還不如求大娘別聲張。

大娘瞠圓的眸子一溜晃,見小院子來了男客,那人往她們這兒抬頭,眼神卻淡淡地飄,她正因對方好看的皮相微微一怔,再見那人手邊擱著根長長細杖,頓時瞧出點端倪。

卓大娘指了指秋光中一身閑適的苗三爺,再指指自個兒雙眼,搖搖頭。

瞎眼的?瞧不見?

陸世平點點頭,這才慢慢放開大娘的嘴。

卓大娘指指她,福態下巴朝苗沃萌一努,眨眨眼,笑得有些曖昧。

冤家找上門了?

陸世平忙搖頭,兩手還強調般在胸前胡揮。

她極快地瞥了眼幾步外的苗沃萌,見他捧起竹杯正慢吞吞啜茶,像似漫不經心。

卓大娘大概是頭一回見她這祥焦急外顯,眉遂蹙起,又比手畫腳一番。

上門討債的?

陸世平咬咬唇,干脆就……認了。她點點頭。

卓大娘「喔……」地嘆了聲,總算看明白。心想,債主眼盲,八成沒認出人,她只要不提「陸姑娘」這稱呼,該就沒事的。一想通,略寬的嘴咧出笑,道︰「咱是路過,順道進來問問,不知那東西制好沒?幾日後要拿回娘家送人的,若是好了,就先拿了。」

陸世平進屋內將大娘訂制的一只大大六角朱盒取出。

一見那做工實在的朱盒,卓大娘兩眼都燦光了,捧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得仔細,沒得挑剔。

取餅好貨之後,她從袖底掏了錢往陸世平手中一塞。

「哪,這是尾數,那就這祥,那……就兩清了呀!」

陸世平攤開掌心一瞧,比原先說好的還少了些,她迷惑揚睫。

「走了、走了,咱家里還有事忙,你也快去忙吧!」卓大娘揮揮手輕嚷,沒看她,捧著朱盒轉身快走。

她被佔便宜了嗎?

料定她不想出聲,不想被「債主」認出,索性短給她制盒的尾數?

抓著錢,她無奈地抓抓額際,最後只得苦笑。

輕吁了口氣,一下子便釋懷了,欲回屋內,她甫旋過身,背脊不禁一凜。

苗三爺又在「看」人,雖未直接對上她,然目光直通通的,神態似笑非笑。

「能再跟婆婆討杯茶嗎?」嗓調一貫的溫文優雅。

她走近,突然想起忘了拖著腳步,跟著又記起方才還急咧咧從屋內飛沖而出……他定然覺得古怪吧?

再去看他,看那清朗俊美的五官,實瞧不出個所以然。

替他重新換過茶葉,擺上新茶,她輕輕拉他衣袖。

他再次輕謝,將竹杯捧在掌心里,湊鼻聞香。

團團茶煙迷蒙他的臉,有一縷青絲掠下,虛貼他腮畔,她探指欲幫他撩開,指尖卻顫得有些不像話,苦笑壓抑著,最後仍沒去踫。

一垂眸就見地上的影兒。

他坐著,她站著,兩人影子在午後秋陽下略斜長,上身重疊,仿佛他坐著將她抱住……看得都痴了,她傻傻笑。

突然,男人的影子挪了挪,他上身微微離開她胸前,但頭仰高了……陸世平呼吸一窒,頰面涌潮。因那影子啊,像他正靜靜索吻,等她吻下。

心跳驟急,她閉眼甩甩頭,連忙站直身子。

即便不踫他,邪思依舊一大堆,遇到苗三爺擋都擋不住。

她舉手又要痛捏自己,竹籬笆外忽又傳來腳步聲。

她本能欲避,怕來的是哪個相識的苗家家僕,結果卻是卓大娘家的小叔。

卓家小叔年歲不大,約二十二、三,她在此落居後,偶爾听得鄰近的人說起,說卓小叔之前跟隔壁村的姑娘訂過親,但那姑娘福薄,未及過門就病沒了,後來長嫂如母的卓大娘托了媒婆想幫自家小叔另牽紅線,牽了大半年也沒牽成,不是女方家瞧不上,便是卓小叔自個兒不喜愛,婚事便遲遲未決。

陸世平趕緊迎將過去,兩人站在籬笆門邊。

卓小叔眼神戒備地覷了院子里閑坐飲茶的男子一眼,那人確實如大嫂所說,是個好看的書生相公,但在他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何況還是個瞎眼的。

「還好嗎?你、你沒事吧?」他低聲問,經常勞動的結實身軀略傾近。

陸世平心想,應是卓大娘回家提及她這兒的事,時不時會過來敦親睦鄰的卓家小叔才會過來探探。

她心里一暖,誠摯的笑躍上唇角,搖搖頭。

卓家小叔亦咧嘴笑了笑,面龐明顯暗紅。

「沒事便好,沒事便好……對了!」

他想到什麼,忙從懷里掏出一條折得四角穩貼的素巾,表情變得十分靦。

「謝謝你前些天幫我裹傷,這巾子我洗得干干淨淨了,那、那是該還給你……」

陸世平接過素巾,指指他的大手。傷怎麼祥了?她問。

那天他送來田里剛采收的一籃子菜,她進屋提壺欲請他喝杯茶,他杵在小院子里竟玩起她的大小蔑刀,手一滑便自個兒劃傷了。

人在她的地盤受傷流血,她哪能不顧?還好僅是小小一道淺口。

她以往拿捏手勁制琴時,亦常弄傷自己,常備在身邊的刀傷藥粉和金創藥都是有的,遂取出幫他仔細敷過又裹上巾子。

「好多了。你瞧。」大個子粗掌一抬,直直抵到她眼前。

她認真看著,然後頗滿意地點點頭。

卓家小叔突然氣息有些粗重,陸世平微覺古怪揚睫,不明就里地望著他。

「你……你那個……我除了還你素巾,還、還買了一條新的要給你。」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一條巾子,花色繽紛熱鬧。

「你可以替換著用,你、你覺得怎麼祥?」

陸世平有些怔然,隱約覺得……似乎哪邊不太對勁……

期待的目光透出熱意,黝黑面龐可疑浮紅……她瞧瞧面前的花巾,再瞧瞧他,張口欲說不能說,搞得自個兒一臉怪相。

一時間沒了主意,她下意識抬起胳臂,像打算要接下花巾子——

 啷——啪——

竹桌那兒大亂乍起!

陸世平聞聲立即側眸——都不知苗三爺怎麼弄的,他手中竹杯滾得老遠,茶灑得桌面和地上都是,小火爐竟也翻倒,擱在上面熱著水的陶壺自然是砸地了。

見他寬袖濕透一大角,顯然是被熱水濺上!

她大驚,哪還顧得上要不要接花巾這種事,快步過來,撩開他衣袖便看。

手背已泛紅了呀!

捧著他的手,她略慌張地咽咽唾沬,沒想太多已扶起他的手肘,拖著就往屋內去。

「你……等等啊——那個,呃……」杵在籬笆門邊的卓家小叔一下子也混亂了,見喊不住人家姑娘,他舉腳亦要跟進。

突地,那位被拖拉著走的白面公子回首。

卓家小叔渾身驟凜,心髒怦地重跳。

那、那人哪里是瞎的?」

那雙溫溫淡淡、瞧起來很無害的眼,這麼回眸過來就是一記帶寒眼刀啊!

然後眼刀精準抵住他,然後……然後那人嘴角還翹翹的,甩眼刀還不忘笑,皮笑肉不笑,笑得人一股寒氣從腳底冷起又直往頭頂竄啊!

***

進到小灶房,陸世平翻開儲水缸子的木蓋,用大葫蘆飄舀起一大瓢清水,二話不說已將苗三爺發紅的手直接壓進瓢子里。小灶房小得可憐,只擺著一張小矮凳和矮桌,她扶他坐凳,又把瓜瓢擱在他膝上讓他自個兒捧著。

他水中的手動了動似要伸出,她用力按住他的腕。

張嘴,欸,礙于情勢沒能凶出,只好一邊凶凶地瞪他,再用動作很堅決地示意他手別亂動。

苗沃萌垂目,墨睫似掩非掩,唇在笑。

「婆婆,這傷沒事,被熱水濺上時是有些燙,不過現下沒事的。都怪我自個兒莽撞,盲杖掉地上了,我彎身去檢,沒留神弄翻了茶,結果竹杯滾落地,我抓著杖子就想拾,那火爐子該是被我手中盲杖掃倒,也才砸了那口陶壺……累得婆婆這般憂心,怎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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