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佳人(下) 第4頁

看到竟是那姑娘,管他們是北方豪商抑或南方巨賈,瞬間全變了臉色。

「宮爺,是我……」夏曉清深深吸氣,一手虛扶木櫃,一手輕揪襟口。

她眸光如此沉靜,靜謐謐掃視他們二人面龐。

最後,兩汪深泉眸光又落回宮靜川臉上,她嗓音幽淺道︰「對不起……我听到你們說話了,我不是有意偷听,我、我一直都在書閣里,然後你們就進來了,然後……」抿唇,她閉閉眸,再張眼時,話已直接切入重點。「你們方才談到夏家,談到我異母兄長……我想知道夏家出什麼事?」若非為了此事,她絕對是咬牙忍到底,怎麼也不出來。

她勉強自己迎視他們的目光,迎視宮靜川那雙深不見底的長目。

內心宛若冰火交攻,極難受,亦極難堪。但既已仰面而去,也得強撐到底。

她試著揚唇,問︰「宮爺能說與我知嗎?」

那男人的五官在一室幽光中顯得嚴肅冷峻,似是無情。

氛圍窘迫!

情況變得十二萬分棘手,又二十萬分尷尬。

嚷嚷著要與姑娘再見見面、說……說話才願離去的秋涵空見事甚快,立時決定不再逗留,打了聲招呼後,也不管主人家與姑娘家有無听見,人已退退退,再退退退,循著原路往宮宅大門疾速挪動。

反正是誰鬧出的爛攤子,由誰去收拾。嘿嘿!

這一方,宮靜川跨出幽暗的藏書閣,身後跟著那抹沉靜淡薄的女子身影。

男在前,女在後。

身為主子的他在前,自覺早將一生許給「松遼宮家」的夏曉清跟在後頭,于是就這樣一前一後靜靜跟隨,隨著他走回主院。

今日午後隨主爺一同上盛家祝壽的安丹早已提前回到主院,還在寢房的邊間小室內備妥澡盆與熱水,供主子浴洗淨身。

夏曉清有些犯倔了,宮大爺在里邊由小廝服侍著,她就待在主院的長廊上等待,堅持不走,就等宮大爺開口答復她的問話。

第三章

一刻鐘後,安丹將主子換下的衣物抱出,後又端來一盆淨水,他向夏曉清使了個眼色,暗示里邊的人已結束浴洗。

夏曉清上前,接下他手中那盆子水。

「姑娘,這活兒讓我來吧,您這……」

「我來,你先去休息。沒事的。」她淡微一笑。「放心,他是你的爺,也是我的爺,我會服侍好他的。」

安丹不清楚主爺跟姑娘鬧些什麼,只是見夏曉清如此堅持,又想平常多是她幫主子爺推拿膝腿,便也沒再堅持,乖乖將臉盆水交出去。

跨進前廳,夏曉清端水徑自走入內房。

爆靜川此時背靠床柱而坐,右腳踏在地上,褲管卷起的左腿在榻上伸直,膝上捂著厚熱巾。

見她自行走進,他臉上不見慍色,默許她擅闖他的寢房。

適才在藏書閣,面對她的輕問,他當下不答,轉身就走,其實有逃避的嫌疑。

想她一直在書閣內,肯定將他所說的話听得一清二楚。

一些話教她听了去,原也無所謂,但她在幽暗中淚光閃閃的眸子卻讓他莫名心虛又心痛起來。

仿佛回到他退她雙心玉佩的那時,明覺自己並未做錯事,思緒卻亂極。

所以需要先穩下來,所以才選擇先走開,而現下,該談的還是得談。

見她將水端至盆架擱上,他瞅著她縴細身背,低沉徐慢道︰「夏家這些年的狀況,你身在其中,不可能全然不知。夏震儒對底下養蠶收絲的小戶常是強收賤買,倘有誰不從,老二夏崇寶手邊養的那幾個打手立即上門招呼。」

站在臉盆架邊的夏曉清已旋過身。

她向他走近,臉上表情有些木然,但黑黝黝的瞳仁兒不住細湛。此時燭火明亮,映出她微紅的眼眶和猶帶濕意的頰面,那剛哭過的模樣無所循形。

爆靜川暗攥了攥手,那股莫名的心虛似乎越來越嚴重。

他抿抿唇又道︰「夏家商之所以被『伍家堂』完全拋在後頭,幾樁大生意全被『伍家堂』吃下,皆因夏家商所賣之物已有摻雜使假之嫌,不僅絲綢生意如此,連幾家古玩鋪子也這麼干。」

夏曉清听著,臉色微白,怔怔輕喃︰「……我不知情況已這麼糟,我以為他們……他們……」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他們要能醒悟,當初就不會逼你出嫁。」他替她將話道出,口氣略硬,目底飛快閃過一絲野蠻。

她心口一震,下意識又輕揪前襟。

「秋大爺說你……布了局?」

「我僅是以其人之道,還之其身。安排幾場酒宴,找個深諳絲綢盤的暗樁接近夏震儒,他妄想霸絲綢盤,只是苦無機會,如今有人領入門,要釣他不難。再有,你未進朱家大門,當時夏家所收的巨額聘命得全數吐回外,姓朱的原應允要與夏家合作的生意也就告吹,夏震儒急著想東山再起,他越急,就越好拿下。」

他簡短說明,並不是那麼想讓她知曉每個細節,畢竟是以惡制惡,有些手法並不如何干淨。

然,曉清自是明白的。

她沒再深入,只問︰「所以那位深諳絲綢盤的人,是秋大爺身邊的人?」

爆靜川頷首,深深看她。

「前些時候,夏震儒听了那人的話,大膽假冒了江南秋家的字號,恣偽亂真,如今證據已在手,此事可大可小,畢竟秋家與制衣局有些牽扯,若往上報,徹查下來,足可將整個夏家商連根拔起。」

黝潤眸子圓圓張著,夏曉清一時無語,只傻愣望著那張嚴峻面龐。

「我尚未決定怎麼做。若是你……你會怎麼做?」他忽而問。

若是她……若是她……沉吟片刻,最後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只希望宮爺無論作何決定,都別牽連無辜,這樣……就好。」

「即便慶陽從此無夏家商,如此亦好?」劍眉微沉。

夏曉清未立即答話,估暈著差不多時候了,她朝榻邊走去,取走他膝上已變涼的厚巾子,然後如同她這半年來時常為他做的,她從一旁長匣中挑出些許膏藥,搓熱後,坐在榻邊為他推拿。

她低眉斂睫,再言語時,幽微聲音帶著一絲輕啞。

「那時遷走我娘、我爹的墳,宮爺又讓人將那兩座墳的外表,還原成原來模樣,自那時起,我已算是出了夏家,之後又來到北方……慶陽有無夏家商,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了。」

爆靜川心中波瀾微起。

看著她靈巧的手,又靜瞅她輕垂的臉蛋,他看了好半晌,實不知那句話為何會通到嘴邊,接著自然而然溜出薄唇——

「你遲早要嫁人,嫁了人,冠上夫姓,夏家的事確實與你不相干了。」

按揉他左膝穴位的小手突然頓了頓。

她臉壓得更低,才想繼續手邊的事,宮靜川忽覺有什麼滴落在膝腿上。

濕熱濕熱的……是……淚水?!

她、她怎又哭了?!

爆大爺驚得一顆心突突跳!

他最怕她這種哭法,完全讓他……實在是……雖不知罪犯何條,卻很想干脆在她面前九死以謝罪!

「曉清……」他收回腿,挺起上半身朝她傾近,才探手欲扳起她的臉,面前姑娘已然退開,起身盈立。

她站著,他坐著。

她終于揚睫,勻頰掛著兩行清淚。

他定定看她,無數意緒在心中糾纏。

猛地一波狂潮打來,從她濕潤的、幽深的、情絲盤繞的眸中打來,打得他渾身隱隱疼痛,尤其左胸之內,而那樣的痛正慢慢加劇,往魂的深處鑽……他到底怎麼了?

「宮爺,我知道我當時那樣……那樣做……我、我……」淚一直涌出,她十指絞緊,拚命壓下想哭的感覺,努力想把話說清楚。「……我把雙心玉硬塞給你,是我做事欠思慮,但我覺宮爺很好,確實是很好、很好的……至于那個求親之舉,我……我都說了,是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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