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佳人(下) 第9頁

他想起難產而逝的程姨娘,心里一嘆,將懷里這具柔軟小身子抱緊了些。

湊在白女敕小耳朵邊,他學她用氣音悄悄道︰「我會讓她一直在。」

「好。」小小泵娘蹭蹭他的面頰,小身子開始不安分亂扭。

她又不說話了,指指紗簾內。

爆靜川只得再把未穿鞋的她抱回榻上。

他才要放手,小澄心又欖下他的頸,挨著耳邊好輕、好小聲地說——

「清姊有塊圓圓白白的玉佩,她說過,要喜愛的人才能給,可它不見了。清姊說,送人了。」

……什、什麼?什麼送人?

……玉佩……圓圓白白的玉佩……送人……

什麼?!

爆靜川整個怔住,隨即雙目厲瞠,臉色大變。

然後,小澄心似乎認為已對兄長盡到完全告知的道義,她輕悄躺回原位,再然後,她就在兄長發直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干起「壞事」了。

她偎著夏曉清,一腳像在睡夢中胡亂踢被子那樣、「不小心」踢到夏曉清臀側,腳勁不重,但絕對能驚醒身旁姑娘起身來察看她有無蓋妥被子。

第六章

爆靜川尚不及把麼妹抓回來問詳細,已怔怔然看她犯下「暴行」,跟著,挨了一小腳的大姑娘自然而然張眸。

乍見立在榻邊的一道黑影,夏曉清輕抽了口氣,驚得眸中朦朧盡褪,然下一瞬卻已辨清那黑影輪廓。

「……宮爺?」

爆靜川沒有應聲,僅死死盯著她,黑黝黝的瞳仁兒詭異閃湛。

夏曉清意識到自己所在之處,亦噤聲不語,她確認擠在身邊的兩個丫頭都蓋上薄被,睡得香香之後,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果足踏進軟墊繡鞋里,下了榻,還不忘輕扯男人寬袖袖角。

爆靜川在被帶開前,瞥見裝睡的麼妹那雙水眸又偷偷閃亮,若非此時太震驚于「圓圓白白的玉佩送人」—事,他應會笑出。

扯著他袖角的那只皓腕,一直出了前廳才放開他。

「明玉和澄心……我、我今夜跟她們一塊兒睡了……」得慶幸自己是和衣而眠,外衫並未月兌去。剛醒來,她腦子還不是那麼好使,且將近一個月未見他,此時見他平安歸來,她既驚又喜,無法不沖著他笑。

但……他怎麼了?

他的眼神顯得特別深邃,很專注地盯著她。

彎彎的那抹月牙隱于雲後,月光希微得可憐,只余廊前幽淡燈籠火,那小火光投進他目底,似竄似伏,隱隱然,卻有些奇險蠻氣。

爆靜川正拚命壓抑想扒開她襟口察看的沖動!

圓圓白白的雙心玉是用來定情,那是她娘親給她的,于她而言何其珍貴。

他曾將半邊掌握在手,然,那時的他心受桎梏,情生意動,卻不能知。

她對他示情太早,他頓悟得又太晚,導致他無意間傷了她一次又一次,還說什麼要替她婚配、為她操辦嫁妝……莫怪她難過到掉淚!

那雙心玉,她給了誰?

她身邊何時出現這樣的對象,竟值得她將雙心玉送出?是她口中的六子哥,還是那位斯文的賬房先生?抑或尚有其他人?

「……宮爺,怎麼了?」夏曉清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淺淺紅暈在頰面染開。

這個混——不!不能罵她!她沒錯,所有的錯都是他干下的,他才是混賬!

一切的驚疑不定全化作對自己的不滿、不痛快。

沉著兩道墨眉,薄唇硬是磨出聲音,沙嗄道︰「我肚餓。」

晚膳過後,宮宅大灶房里的爐灶便熄了火,只留小灶房的爐火,供宵夜給宅第內輪班守夜的人手。

夏曉清不知為何宮大爺要一路黏著她,把她黏進小灶房里。

他喊餓,跟在身邊服侍的小廝又被遣去歇息,她只得親自到灶房瞧瞧,看有什麼可以端來給他大爺止饑,結果他跟了來。

此時進小灶房,宵夜時候剛過不久,兩班護衛也已交接,今晚負責煮食,但一想人家好不容易歇下了……

「還有一些冷飯,我取些干貝絲煮碗粥給你吃好嗎?」下面、煮粥等等簡單的活兒,她還應付得了。她回眸朝像似悶悶不樂的大爺輕聲又道︰「宮爺倘是不喜,我去請廚子師傅過來。」

爆靜川搖搖頭,直接在擺放刀俎的桌邊坐下。

他這是……要她煮的意思吧?夏曉清對他的陰陽怪氣有些模不著底,也不知他不痛快什麼……啊!難不成是慶陽那邊出什麼事?

她按捺心思,先取吧貝絲泡軟,再將養在灶里的火苗燃起,燒了些熱水。

她用一只陶鍋煮粥,將食材放進鍋中以文火煮著。

爆靜川原還沉在「自己是混賬」的陰影里尚未走出,但見眼前女子洗手作羹湯,見她低頭切蔥、切姜絲,順眉凝眸,額發輕蕩,白里透微紅的側顏溫潤得教人挪不開眼,然後他原本也非真餓,喊餓僅是胡亂搪塞出來的理由,一嗅到粥香,肚子是竟打起響鼓了。

「宮爺先擦把臉、淨淨手。」鮮粥起鍋之前,夏曉清將剩余的熱水倒進木盆里,再添些水降溫,她打濕自己隨身的一條素巾子,遞給了他。

爆靜川安靜照辦。

他接過巾子用力擦臉,又在盆子里洗淨十指,再用她的素巾拭淨。

上大碗撒上蔥花和細女敕姜絲的鮮粥擺在他桌前,她取來調羹送上,以為他會將素巾還來,哪里知道,他收了調羹,也把巾子很順手地收進袖底。

「宮爺,那個……」

他沒再瞧她,埋頭喝粥,粥頗燙口,他又是吃又得吹涼,吃得很忙。

……欸,算了,不就一條姑娘家的手巾罷了。夏曉清臉發燙,決定不往心里去。

收拾好灶頭後,她從大茶壺里倒了杯水,陪在他身邊。

「還要。」他將空碗遞給她,手里抓著調羹。

她又舀了滿滿一大碗給他。

見他繼續一口接一口,仿佛那碗用冷飯煮出的粥是什麼珍饈佳肴,夏曉清有片刻失神,腦中不禁浮現那日她向他辭掉「西席」—事,兩人也如這樣靜靜相伴,品著各自手中的那杯茶。

他那時即將回北方松遼,而她滿月復情懷已訴,渴望著,得不到,淡淡悵惘纏繞于心,卻不感悲傷。在那當下,何曾想過還會有這樣的一個寧夏夜半,她為肚餓的他煮食,陪在他身畔。

就這樣,也很好。

「慶陽的事……都無事了嗎?」碗底已朝天,他放下調羹,她倒了杯清水讓他漱洗,隨口輕問。

他低應一聲,表情有些古怪,似欲說什麼,又吞吐不出,最後卻嘆了聲道︰「夏家主爺欲霸桑葉與生絲行市,繼而挖絲綢盤,他將半數家業盡數投入,連翻好幾番,只是最後押的那一注,他傾盡家產與手中所有現錢,行市卻整個敗落,他手中屯貨巨量,無法月兌手。」當然,行市之所以突然敗落,自是有幕後黑手操弄,而黑手里誰……咳,她不用知道得太詳細。

夏曉清勻了一下呼吸,垂睫瞅著桌上那盞燈火。「桑葉與生絲之價常變動,若屯貨巨量不能月兌手,生絲或者還可多放些時日,但桑葉不行的,葉子不新鮮如何養蠶?不新鮮就賣不出去了……他們……」咬咬唇。「他們怎麼樣了?」

「夏震儒因冒用江南秋家名號一事下了監牢,判刑十五年,夏家商已在慶陽除名,夏家一倒,夏崇寶在外吃喝玩樂欠下的大筆債務無法償還,各路債主逼得他如過街老鼠,之後听聞,他已隨夏家主母李氏回江北永寧的娘家避風頭。」他嗓音平淡,銳利眼神卻密密注視她。

她眉眸間略怔然,而後端寧心緒,徐徐逸出一口氣。

「……也好,都散了,敗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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