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佳人(上) 第14頁

「宮爺該歡喜的,畢竟你找到要找的人,知道她在哪里落腳。」她嗓聲不自覺放柔,不怕他冷厲的眼神,菱唇甚至淡顯笑弧。

爆靜川仍死死看著她,好似她觸犯到某個他絕不允誰侵入的所在。

他欣常她的聰慧敏銳,然這一刻,他倒希望她蠢些、笨拙些。

「你什麼都不知,最好別說話。」

「我確實不知宮爺和方姑娘的事,我只知,閣下此次南訪,不為游玩,不為與船貨幫的合伙生意,只為尋人。」

夏曉清流瀉般將心底話說出,直覺就想敲自個兒腦袋瓜。

袖底,她絞緊十指,很討厭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去挑釁他的脾性。何必啊……何必將他說過的話、做的事擱上心頭?她明明不想在意他的。

極端壓迫的靜寂持續好一會兒。

她終于鼓起勇氣重新瞧他,發現他的厲瞪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難解的凝注,不那麼冷寒,卻深邃得教她心驚。

……他在想什麼?

她不及猜出,因宮靜川單袖緩緩拂過衫袍,從容轉身,徑自上了篷船。

「愣在那里干什麼?還不上來?想繼續折騰我的腿嗎?」跨上船後,他旋身沖她道,一臉冷然。

夏曉清兩顆眼珠子險些瞠爆出來!

有、有他這樣的人嗎?是他賴在岸邊不走,眾人等他一個,待上了船,卻來指責她拖拖拉拉?!

她氣到秀顏一陣青、一陣白,身子甚至還隱隱顫抖。

爆靜川一直等在船首,等到她很笨拙地跳上船、站穩了,他才轉身步進船篷內,從頭到尾臉色皆罩著薄薄一層陰霾。

「姑娘……」少年小廝低聲喚,雙目欽羨,對她偷偷翹出一根大拇指,很佩服她的膽氣似的。

船尾的大叔搖動櫓板,船身轉了方向,朝慶陽城近回。

夏曉清沒再進船篷,很固執地不願進去,就跟少年一塊兒窩在船首。

她心思紊亂,得很直到被送回夏家,回到小院落,仍沒從中理出頭緒。

這一夜,她在屬于娘親和她,還有大智和果兒的小小偏院里。

月光很好,洋洋灑灑落在四方小天井,娘親很好,神智清楚,沒有發病。

當她和果兒一塊兒替娘親略僵的筋骨按揉過後,果兒回房里休息,她陪在娘親身邊,母女倆躺在月光迤儷進屋的臨窗長榻上話家常。

「清兒,那個『松遼宮家』的主爺,是個什麼樣的人?」

娘親見她表情詫異,低柔笑了。

「我听果兒說的,她說啊,你今兒個被那位宮家大爺請出府,他要你帶他去玩、去逛,果兒還說,那位爺很護著你……」

護她……是、是嗎?

她低眉一思,有什麼猛地撞上心頭,記起他大刺刺領著兩妹子前來尋她的真正意圖。護著她?嗯……無可否認,他此舉的確讓她在夏家有些分量。

「娘,他那個人啊,唔……不太好相到的,外表斯斯文文,像顆好咬的軟柿子,其實脾氣很大呢,又冷又酷,才說他幾句,他光憑眼神就能殺人。」她今兒個就被「殺死」好多次。欸,總之誰敢踫他逆麟,絕對慘死,瞧,她不就被他「釘」個死慘……

她輕輕地、自嘲地笑出,心口卻微微絞疼。

因為缺了什麼,所以渴望獲得什麼,尤其親眼見他追姑娘追到南方來,見他寧淡神態轉眼封霜,那再再悸撼她心房。

她,夏曉清,也想被一個男子這般傾慕。

「清兒……」娘親抬起細瘦的手,緩緩撫觸她的流泉發、她的細頰,柔聲道︰「從沒听你這麼批評人啊……你其實挺在意他的,是嗎?」

「娘,我沒有,我只是——」急辯。

娘親帶暖的手突然撫住她噪進的唇。

曉清無法再語,因娘的指尖憐愛地勾勒她五官輪廓,而後緩緩挪向她的頸。

「清兒,我給你的那塊雙心玉呢?」

「在這兒,我一直貼身戴著。」她從微敞的單衣襟口拉出一條五彩帶,底下系著一塊圓形的羊脂玉佩,玉色溫潤無端,在月華下流泛光彩。

娘親拍拍她的手,已有細紋的唇角揚了揚。

「貼身戴著……挺好、挺好啊……要真遇上喜愛的人,就把雙心玉分給那人吧,當作定情之物,那才好。」

「娘……」她吶吶喚了聲,繡頰如霞。

「呵呵……清兒害羞呢!」

她摟著娘親的腰,臉埋進娘親的香發里,母女倆相偎了好一會兒,曉清忽而細細、啞啞地問——

「娘,如果喜愛一個人,那人對自己卻無情意,這樣……還能一直去愛嗎?」

娘親沒有答話,她微微拉開上半身,才知娘已交睫睡下。

她勾唇一笑,替娘親蓋平了被子,起身欲關窗。

月娘猶掛天井之上,她仰望著,想起剛剛所問出的,心里淌過一聲嘆息。

何須去問呢?

娘心里只有爹,傾心傾情,一生不悔,但爹……

對她而言,爹是一道模糊的身影,文弱寡言,只與書為伍,何曾真正、深刻、用心用情地看娘親一眼?

她攏攏襟口,柔荑踫到藏在衣下的那方雙心玉,不禁頓住。

玉心澄明,素心若夢,而誰能與共……

她突地輕抽一口氣,因此時此刻,腦海中竟清楚浮出一張冷嶺面容——

爆靜川的臉。

成天胡思亂想,她發什麼瘋?!

微惱咬唇,甩甩頭又有些狠地拍拍發燙的雙頰。

她闔上兩邊窗板,將勾得人心思浮動的月光全擋在窗外,再把該拋掉的東西用力、用力地拋諸腦後……

之後每隔三日,宮家的馬車一清早會等在城東夏府大門前,接夏曉清出城,然後午時過後會將她送回。

必于她受宮靜川所聘,當起小姊妹倆的「西席」—事,夏家主爺知曉後自是喜孜孜,以為拉上這條線等同是攀附上「松遼宮家」,私下又不斷叮囑,要她繼續伺候好宮家的爺和小小姐們……听這些話,她心里厭煩,卻不能反

有時在宮靜川面前,她內心深藏的自卑自鄙會無端端被喚出。

這個人深知夏家主爺、二爺的作為,根本瞧不起夏家,他雖肯與她交往,但她畢竟也是夏家人,與他所瞧不起的那些人擺月兌不掉血脈相連的關系。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在意,只是在他面前,真會生出自漸形穢之感。

幸得近幾次被接到竹林中那座大宅,他忙著處理生意上之事,亦忙著與當地官府和大商行會應酬,再有,他似乎也常上「靜慈庵」參拜,她沒能見到他。

所以,不見為好,可以少些牽扯。

但是啊但是,她近來與小姊妹們相處,漸漸有些心得,他曾說明玉、澄心沒誰教得了,連他自己都束手無策……真正去教,她倒真明白他的意思了。

正因明白,所以興起想與他談談的念頭,欸,希望今日他有空,能撥些時候給她,她會速戰速決,談完話,她即刻走人,不彼此耽誤……

結果事與願違,宮家的家僕告訴她,主爺一早便上「靜慈庵」。

他去得如此頻繁,不為那位方姑娘,又能為誰?

第九章

只是他究竟為誰,那……那也不干她的事。

收抬起莫名紛亂的心緒,她來到與小姊妹倆最常待的「綺雲園」,刨亮的石桌上擺著筆墨紙硯,擺著大大的算盤,一旁架起小茶爐,將煮好的一大壺茶放在上頭保溫,而明玉和澄心早等在那兒。

見到她,明玉帶頭沖過來,雙手雙腳巴住她,小澄心有樣學樣,兩只細臂摟緊她腰際,兩腿也努力想圈住她。

夏曉清心想,自個兒是被她們姊妹倆「馴化」了。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她們倆總愛這麼撲抱過來,讓她從不知所措到坦然以對,甚至忍不住回摟她們,當真是習慣成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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