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佳人(上) 第12頁

咦,怎說起這些事?

她驀地揚眸,恰與男人深邃目光相接,他的表情是專注、探究的,如融進她所說的話當中,靜思著。

她內在局促不安,暖氣不斷從膚底滲出來,暗自懊惱自己話多。

她不曾這樣的,只因身邊無誰听她說這些事,被隨意問起,話匣子竟大開了。

靜默流淌了片刻,忽而,她听他慢條斯理道——

「雖有牽絆不能離家自立,其實你只需答應我之前所求,只要讓旁人看懂你與明玉、澄心之間的交往,看出你在『松遼宮家』小小姐們眼中舉足輕重,我想,那個對你而言不很安全的所在,應該能變得安全許多。」

她不懂、迷惑、茫茫然,怔怔望住那張捉模不透的俊龐……猛然間,一道銀光劃過腦海,將渾沌劈破開來!

事與事之間仿佛能夠串聯,她尋出前因與後果了,那些讓她困惑的事,一下子全找到解答。

「你……你允許明玉和澄心進夏府,帶她們來……來找我,是故意如此為之。你故竟張揚,要夏家大爺和二爺瞧清楚……你以為他們倘能瞧清了,心中有底,礙于『松遼宮家』之勢,自不會再動我一根毫毛,你是故意的……」

爆靜川深瞳湛動,朗眉淡挑。

似笑非笑,不答話,所以便是默認了吧?只是啊只是……「為何幫我?」夏曉清不禁要問。

「因為我想。」他語氣仍慢吞吞每個字輕月清楚。「再有,正如明玉方才對你說的,因我中意你,想讓你為我所用。」

听到「中意你」三個字,她心口猛竄,怦怦、咚咚直鬧,最後那一句實在話卻在她冒熱腦門上澆淋了一大盆水。其實已知他的想法,此「中意」之說無關男女之情,只是他突然直直道出,終究惹得她神思翻騰,雙耳發熱。

暗暗攥緊雙手,她吁出一口氣。

「往後別再這樣做,別讓明玉、澄心來夏家尋我。」

她怕力量太小,無法護她們倆周全,就如今日在賬房院內鬧開的那一場。

「好,她們不去尋你,換你來找她們,如何?」他在跟她討一個明確答復,要嘛,小姊妹倆帶護衛三天兩頭上夏家鬧,要嘛,她乖乖去他的地盤,就兩種選擇,瞧她要哪個。

夏曉清想起深入北坡竹林的那條小道,想起建在一片綠意器然間的宅第,想起與他初次會面、那個繁花似錦的「綺雲園」……他昨兒個才問她的事,今日已殺上門來要她回答,要她去當那個有些詭異的「西席」,還須當得甘心情願。

他這人表面斯文有禮,手段卻強勢得緊,她落進這個局,還能有什麼作為?

「……我去。」她答得有些悶。

「很好。」

她看向他,見他笑開,咧出兩排白而齊整的牙,右頰竟有一朵笑渦!

好……好「可怕」!

她暈暈然,氣息不穩兼心音如鼓,整個人不太舒服。

手指在袖中交握絞緊,悄悄捏疼自己,她再次撇開臉往外看。

這一段河道來到慶陽養蠶戶聚集之處,沒有前一段河道熱鬧,兩岸相通的石拱橋也少了些。她想,總不能一直靜默不說話,他既想找商機,她這條「地頭蛇」或者該為他說解說解。

哪知,又是一長兩短、兩短一長的哨笛聲!

她引頸張望,見那哨笛聲是泊在不遠處的一行船貨幫漢子所發出,待對方落了聲,如她所想,船首的少年小廝亦吹起哨笛回應。

然後,她驀地轉過身。

秀氣清眸張得圓亮,她一瞬也不瞬,仿佛他突然生出三頭六臂。

「他們是你的人!」胸脯起伏微劇,她輕喘,又努力穩住呼息。「這一趟下來,那些行船收貨、卸貨的人,很多都是你的人……你根本不是來看植桑養蠶、紡紗制綢的活兒,船貨幫既在你掌下,這條河道兩岸的大小事,你又怎可能不知?哪是需要誰替你說解!」

爆靜川同樣一瞬也不瞬地瞧她,看得那樣深,目光仿佛極暢意,因為很喜歡這樣敏銳且聰慧的人,這樣的她,讓他驚艷、著迷,讓他中意得不得了,能網羅這樣的人到他底下做事,實是一大樂事。

「『松遼宮家』在北方有自個兒的馬貨幫,但畢竟是『南船北馬』,想將生意打進南方,除了陸運也得顧及水運。」他禁不住再次露笑,很歡暢、很真誠的那種笑,笑時,頰面上又浮動單個笑渦,全然不想掩蓋本性,和盤托出——

「宮家對南方水運到底是初出茅廬,尚需老經驗的師傅指示,那些人倒不全是在我底下做事,跟『松遼宮家』應是合伙關系,在南方,宮家客隨主便,在北方,他們就入鄉隨俗,總之是一起尋機掙錢,相生雙贏。」

「你來到南方,就為船貨幫之事?」她吶聲問,眸底泛開幽光。

「算是。」腿上的不適已舒緩過來,他拉開溫膝的厚布團,將那東西擱至一旁,展袖拂過衫擺。

算是……如此听來,他南下尚有其他目的了。

她未再追問,只覺他淡漠深沉,真是笑了,又讓她目眩神迷。

在他面前,她這樣「淺」,這樣的笨拙……明明無須在意,她卻又在意,這般起落盤結、患得患失的心思從未有過啊……

夏曉清,你是怎麼了?

眼前女子側顏對他,斂眉凝容,沉思的柔軟輪廓引誘他靜靜去看,如賞一幅清冷深邈的秋水長天圖。

輕風迎入,篷船在此時切進一條略窄的河道,能清楚看見岸上人家的買賣,宮靜川撩開飄至頰面的一綹發,溫聲中猶帶笑,徐慢道——

「你說這河道兩邊的大小事,我怎可能不知,唔……那些人在干什麼,我還真就不知,有勞姑娘替在下解惑了。」

曉清回過神,飛快看他一眼,又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有五、六只輕舟,舟上算一算約莫十數人,全是女尼,這群尼眾剛與岸上人家做完買賣,乘著小舟正要離去。

見狀,她眨眨眸,嘴角不禁柔軟。

「那是城外『靜慈庵』的女師父們,那座庵堂收容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婦孺,師父們在庵堂外的坡地種植一大片桑樹,采收桑葉賣子城內的養蠶人家,換些錢貼補——」身旁男人突然站起,她話陡頓,回眸去看,心下不由一驚。

爆靜川臉色驟變,什麼淡漠、沉靜全灰飛煙滅了。

他目光炯然而深厲,直勾勾注視那群即將離去的女尼,恨不得將人瞪穿似的。

到底他在看什麼?

抑或,看誰?

夏曉清問不出聲,也學他定定看著……啊!那群女師父當中有一位年輕女子,穿著一身雅素方衫,及腰的長發未削去,僅用灰巾子松松束著。

「邢叔,跟上去。」宮靜川頭也不回地朝堂櫓大叔下令,嗓聲猶靜,卻也難以將心緒盡掩。

曉清瞧明白了——他是在看那名帶發修行的姑娘!

篷船頗有技巧地尾隨在輕舟之後,半刻鐘後,河道出城,女師父們不往熱鬧的碼頭區行船,而是渡了河到對岸。

篷船愈來愈近,宮靜川在女尼們分工合作地系船、搬簍筐之時步出船篷。

夏曉清跟了出去,一顆心急跳,手心竟莫名微濕。

「咦……啊!是夏施主。」好幾位女師父回頭望,本覺悄悄靠近的篷船很是古怪,忽見出現在船首的曉清,有人已將她認出。

夏曉清雙掌合十回禮,揚睫,見那名帶發修行的年輕女子兩手提著一只空簍筐,她原要將簍筐背上,此時卻定住不動,美臉上盡是訝然神氣。

那女子望著立在船首的宮靜川。

爆靜川亦專注凝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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