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回宮家時,瓏玥當時已懷胎七月,她不哭不鬧,乍見下似是無事,後來身子養至足月,孩子生下來竟成死胎。」
夏曉清倒抽一口寒氣。
爆靜川勾唇又笑。「瞧,我發一次火,鬧出這麼一場,竟要賠上這些人的命,把瓏玥的一生也毀了,你還認為我好嗎?」
當他笑笑地說出這些話,那力道真要鑽透她的心。
「所以你……」喉嚨困難地吞咽。「你還會一直等著瓏玥姑娘嗎?」
「我說過,我會一直照顧她。」
她點點頭。
此時,那塊被她送出的雙心玉徐徐遞回眼前,她垂眸看著,眼里又溫燙溫燙,男人略沉啞的嗓音對著她頭頂心響起——
「曉清,我除了打理好『松遼宮家』的生意,帶大兩個妹子,盡力彌補當年自己所造成的傷害,其他的事,我已不多想……」他的手指是蜜色的,被羊脂玉一襯尤其好看。「我中意你,是看中你的才干,你若肯來幫我,帶著你的娘親隨我回北方,你原先所顧慮的那些事,我會臂你承擔,但……這塊玉佩不該給我。除了對瓏玥,我從未想過婚配之事……我把它還給你。」
她終于伸手去接。
第十五章
頭一直低低的,她將玉取回,重新與另一半的玉嵌合,完整的雙心玉再次回到她手里。說不出的滋味,眼淚到底壓不住了,一顆顆不住地掉。
爆靜川見她襟口被墜淚濡濕,一驚,然後沉甸甸的氣就這樣堵在心間。
他不知自己做錯什麼,但……就是有做錯事的罪惡感。
「你……你莫哭……」抓起闊袖想為她拭淚,甫靠近,她嚇得後提一小步。
「我沒哭……沒哭……」夏曉清握成小拳的手好快地揉眼,然後再攤開手心招去頰面濕意。
她吸吸鼻子,柳眉略揚,朝他笑了。「宮爺所說的,我都明白,你願意對我說那些事,我……我很歡喜……」她又笑,剛揭掉的水光又在眸中瀲灩,頰膚紅暖。「宮爺說自己不好,可听了這麼多,你在我心里,依舊是很好的。」
爆靜川張張嘴欲言語,竟說不出話。
他看她看得出神,她如兩汪清池的眼、她輕郁的眉睫、她秀巧微紅的鼻尖、她溫潤微濕的頰面……腦中忽地起風亂刮,思緒盡亂,只知自己惹她哭了,他並未欺她、辱她、害她、凶她,卻讓她這樣難過……
「贈玉一舉,是我太過沖動,讓宮爺困擾……還有求親……」她眸珠溜向一邊,巧肩微聳,秀雅臉上竟出現耍賴表情。「我說著,玩故意鬧你的……你、你別往心里去。」
她哪里鬧著玩?!
她適才贈玉、求親時,明明那樣認真鄭重!
見她耍賴船想混過去,按理,宮靜川應該從善如流順著她的話揭過,卻不知壓在胸中的悶氣為何越來越沉。
「你——」
「小姐,咱們該回去了!丙兒今兒個守著小院,回去晚了,她又要罵人的!」大智去而復返。
傻大個一見站在桑陌上的夏曉清,不管青紅皂白直直奔過來,張聲便喊,讓同樣久候主子不到、跟著一起折回的安丹想制止都來不及。
「好。」夏曉清笑笑響應,旋身迎了過去。
爆靜川隨著跨出一步,單袖揚起,一頓,到底沒去抓住她的手。
他看著她頭也不回走掉,那個高大憨傻的青年跟在她身邊又說又比,直催她快些,她只是好脾氣地說話,最後被拉著跑也沒拒絕。
應該就這樣了……她說她能明白,他若拉住她不放,還能對她說什麼?
沒錯,就是這樣了。
什麼贈玉、求親,說清楚後自然無事,他和她之間——無事。尋常。
「爺……您臉怎麼……紅了!」安丹湊近過來,再抬頭望望天。「這日陽沒這麼毒啊,而且還有樹蔭呢,不可能曬成這德行……唔,爺,您、您這會兒臉紅,究竟是做了什麼?」莫不是……該不會……啊啊啊——難怪夏家小姐要害羞跑掉!
「我什麼都沒做!」冷冷拋出一句。
他陡地用袖,舉步就走,絕不讓小廝瞧見他「後知後學」才開始發燙的臉龐。
「清姊,原來制作家具的木頭有這麼多種啊!黃花梨、鐵力木、烏木、柚木、榆木、槐木、櫸木、楠木……欸,光數頭都暈了,你怎還分得出來?」十二歲小泵娘的聲嗓嬌嬌脆脆,語調高低揚伏,滿是崇拜。
「覺得有意思,久而久之也就記住了。其實還不只這些,但慢慢看、慢慢學,這些東西啊,學一輩子也學不完,不過能自得其樂便好。」
听到女子細柔的聲音,躲在「綺雲園」回廊轉角的宮靜川徐徐吐出一口氣。
他還以為她不會來。
但宮家派去的馬車仍接到人,讓他不由自子又跑來听壁腳。
一大一小說了會兒關于木質、用材的事,小的突然冒出一問——
「清姊,咱們要回北方了,大哥說,他希望你跟著咱們,你把你家阿娘、大智、果兒全帶上,就一道走吧,好不好?」
爆靜川原本背靠牆面,一听這話,手中烏木杖一撐,站直了,兩耳也豎直。
小泵娘因沒即刻得到答復,開始施展不入流卻頗實用的糾纏大法——
「好啦好啦好啦——清姊,好啦,跟咱們走啦!你來嘛來嘛,好不好好不好嘛?你不來,咱們見不了面,你都不想我和澄心嗎?還有臭大哥,他那樣中意你,你舍得拋下他嗎?偷偷告訴你喔,那天你病倒,大哥可緊張了,他真的很中竟你。你來跟我們玩,不要留在夏家啦……唔,快說好,你不說,我和澄心就、就一直巴著,讓你哪兒都不能去!」
回廊轉角處,宮家丫鬟如意一個過門,險些撞上杵在那兒的一道影。
「嗚!」她打算尖叫的嘴被捂住,就算嚇到快暈倒,她訓練有素,手里的托盤仍緊緊扣住,絕不讓上頭的蓋杯溢出半滴清茶。
然後,捂嘴的大手放下了,她瞠圓眼,看著她家主爺硬生生將托盤「搶」了去,接著給了她一記「哪兒涼快哪兒去,有事主子服其勞」的眼神。
事情都到這分上,她小小一個丫鬟當然奉命「涼快」去了。
爆靜川取得入「綺雲園」的理由,拄著手杖,徐慢走過一小段回廊。
園內,一大兩小的姑娘應是已听到他刻竟弄出的聲響,當他現身時,三雙水靈靈的眸子瞧著他,不含訝異,就只是直勾勾盯住他。
而他眼前所見的,實教他啼笑皆非——
那個大姑娘猶然端坐在石椅上,她右邊的小泵娘像只戀母的猴兒般攀附在她背上,另一位更稚齡的小小泵娘不知何時賴進她懷里,雙腿圈她素腰,兩手勾她玉頸,緊緊、緊緊巴住。
她又成了主心骨,被人牢牢圈抱著、倚靠著。
「你們倆干什麼?」他清清喉嚨輕斥,俊龐倒無嚴峻之色。
「那、那你又來干什麼?」明玉擰眉眯眸,然後慢吞吞從那小片縴秀柔弱的香背滑下,一直瞪著她的臭大哥。「無惑說了,你今兒個要跟那個矮矮胖胖又黑黑的吳知府狂街游河道,怎還不出門?」
澄心見小姊姊滑開了,卻仍舊不動,雙手雙腳依舊牢牢巴著人,但小臉倒是一撇,兩只晶晶水眸以同樣充滿疑惑的眼神掃向那位大哥。
爆靜川假咳了咳,清清喉嚨。
「吳知府之約在午後,現下是午前,我沒必要這麼早赴約。」晃了一下手中托盤。「……遇到如意丫頭,她很忙,忙到昏天黑地、分身乏術……」又咳兩聲。「我替她把茶送來。」
夏曉清一見到他,心里狂鬧,費了好些力氣才掌穩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