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佳人(上) 第29頁

主子爺抿著唇,面容沉峻,听小婢子費力壓下哭聲,帶著濃濃鼻音道——

「宮大爺……我家小姐能賭的都賭上了,她把自個兒當作底注留在夏家,把自個兒作押了,要咱們逃,其實也是盼咱們給您報個信,就賭遠在北方的您能不能及時援手,能來,她歡喜,不能,她也無怨,小姐她……她就是這樣的人啊!總替別人想多了,卻不知要看顧自己……宮大爺,果兒感恩您,感恩您將咱們家小姐救回,果兒感恩您,果兒替您立長生牌,永生永貨供奉著,把您當神佛一樣拜……」

結果小婢哭得一塌糊涂,激切得又是跪又是拜,主子爺不喜這樣的場面,闊袖一揮,讓身邊小廝將人請了出去。

一刻鐘後。

安丹將熱水、熱巾等物備上後,已被主子遣回去歇息。

坐在前廳的一張花梨木圈椅上,宮靜川兩臂放松地擱著扶手,頸子微往後靠……那雙深邃長目輕輕掩起,像是奔波多日,今兒個又極是折騰,倦了,想合睫松神,靜靜睡些時候。

此時分,佔用內房睡榻、不知自個兒到底昏睡多久的夏曉清將雙腳移至榻下,她套上鞋,慢吞吞走至前頭小廳,所見的景象正是如此。

挨在內房通往小前廳的雕花門邊,她揉揉迷蒙的眼,怔怔瞧他。

這是他在竹林大宅是的寢房,她認得的。

今日在夏家祖墳地干出那麼一場,先是盜墓,在他的「唆使」之下,她大膽盜出爹和娘的白骨與棺槨,而後是遷葬——原來一切事他早有安排。連遷葬之所都已找好,就位在山坳上方的一塊小坡地,離夏家祖墳地並不遠。

她哭倒在他懷里。

壓在心上的一方大石終于放落,連日來的緊繃心緒終得舒緩,回程路上,她沉沉睡去,宛若當日她嘗試那顆輾轉取得的迷藥,深夢無覺。

而此時,她又在他的榻上醒來。

她走過去,直直走至他身邊。

他听到她下榻時弄出的微響,听到她輕淺的腳步聲,直到她近身,他才徐徐掀開墨睫,兩丸深瞳猶有厲色,但那抹峻厲並非針對她。

夏曉清眸線往下挪去,見他鞋襪皆除,褲管卷起,兩只勻淨有力的大腳丫子正浸在熱水里,而左腿褲管卷得更高些,露出左膝,膝上捂著厚厚布巾。

見他浸在水中的腳板動了動,作勢欲起,她二話不說,拉出擱在圈椅底下的一張跨腳凳,斂裙坐下,然後取來備在一旁的淨布,利落地為他拭淨雙腳。

爆靜川擱在扶手上的十指悄悄收緊。

捂著左膝的熱巾子滑落了,她接個正著,見他膝頭溫紅,有藥味淡淡散出,顯然熱敷前已上過藥,遂問︰「還得再上藥嗎?」

不用。

但,他不知怎地鬼迷心竅,竟默默指了茶幾上一只長匣。

夏曉清傾身去取,揭開後一陣藥香撲鼻,她挖了些膏藥先在手心搓溫,然後再敷上他的膝腿。

結果就是他宮大爺真的很大爺,大大咧咧癱坐在圈椅里,干淨的右腳丫踩在一塊棉布上,干淨的左腳丫卻擱在姑娘膝頭,因他左膝「需要」上藥,得把膏藥緩緩推揉開來,讓藥力從舒張的膚孔中完全滲進。

她眉兒低低,專注手邊的事,他眉也低低,目光直落在她臉上、身上。

她瘦了一大圈,下巴尖細,腰身不盈一握,洗淨妝華的臉膚白得有些病態,顯得眉睫別樣深濃,掩斂時,有種欲語還休的雅致。她的手勁仍拿捏得極好,時重時輕,在穴位上頻頻施力,她的手……她的手……驀地,他挺坐起來,雙手同時輕扣她兩只皓腕。

他將她的手心翻正。

夏曉清原是一愣,後見他眉峰微攏地察看那些「盜墓」造成的小傷,心里不禁發燙,眼楮也熱燙熱燙。

「已不打緊。」她笑笑道。比之今夜若進永安朱家必須要承受的,這一點點傷算得上什麼?

「掌根到仍有些紅腫,這幾天安分些,別再施力。」聲調偏沉。

……她好像被瞪了。夏曉清垂下臉,咬唇抿著一抹笑,很听話地點點頭。

然後他松開她的手,她放下他的腿。

他理著褲管,她靜靜退開兩步,靜靜屈膝跪地,跪在他面前。

大恩不言謝。

她欠他這樣多,拿什麼還?

「你——」

爆靜川話未及出口,跪在跟前的姑娘已一拜到底,對他磕了一個響頭。

待她要再磕第二個頭時,他人已站在她前方,與她僅差半臂之距。

「宮爺……」磕頭的地方被他佔走,她沒辦法磕了,只得仰高臉看他。

她又被瞪了。

男人一把將她拉起,眉間抑郁,話中亦壓抑火氣。

「別隨便跪人!」

「我沒有,我只跪我娘和——」

「我不是你阿娘!」

「宮爺當然不是。」

「那就別跪我!」

「呃……」

她怔忡望他,他直勾勾迎視。

近近凝注彼此,不知他是否當真惱火,臉膚忽而變深。

兩張臉離得過近了,夏曉清嗅到他的氣息,心里鬧著,螓首又低低垂下。

低頭一瞧,她淡淡揚唇,婉轉輕嘆。

「宮爺沒穿鞋就忙著把我揪起來,等廑欞雇譎棍輕彖禳」

沒听到聲音,她下意識再去瞧他,結果再一次被瞪,他用一種「這是誰造成的?!還敢嘆氣?」的眼神回答她。

她不知該如何回應,動了動被他握住的胳臂想退開,他卻突然道出一句——

「跟我回『松遼宮家』。」

忘了動,夏曉清定住身軀,雙眸如泓望著男人深邃的眉眼,他神情鄭重,唇抿作微繃的一線,靜靜等待她。

他說,他中意她,看重她的才能。

他還說,希望她為他所用,在他手底下辦事。

他為她所做的,不是簡單的兩字「多謝」抑或磕頭大禮能報答,倘是她對他還有點用處,那那……這樣很好……

「好。」她溫馴頷首。

于是,鬧騰的心房緩緩漫開一抹酸軟,唇邊有了模糊的笑。

他若要她,她就這樣「以身相許」,許給他,許給「松遼宮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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