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族有名~家寶拐夫 第8頁

冊雲說︰「沈銀荷能欣賞緣湖的山水墨色,倒也難得。」

外人听起來不過簡單幾句,但初雪跟他相處十幾年,知道這幾句話已經算是極大的贊美。

她看了看冊雲,又看了看族妹,想了想,問︰「你覺得這銀荷特別?」

「我都說了,是‘難得’。」

「跟特別有什麼不同?」

「難得可以有幾個,特別只會有一個。」冊雲又是一副看小孩子的神情,「懂了嗎?」

知道那是「幾個」,而不是「一個」,初雪莫名感到一些放心,便沒有繼續這個問題。

畫舫行至湖中,此時將望過去,只有山,沒有岸,一片蒼茫,後來銀荷跟琴師借了位,彈了一段長江曲。

初雪常听曲兒,自然知道銀荷這曲子彈得扎實,也不知道花多少時間練來的,又見她手上戴著指套,知道那指套不能彎,套口又圈得緊,真不知道她怎麼受得了。

杜秋滿見這三公子看著自己女兒,頗為得意說︰「銀荷從小習琴,怕手指弄粗了,總是戴著指套,練起來分外辛苦。」

講完不由分說地拉過銀荷,讓初雪瞧瞧女兒的手。

縴縴十指,白女敕得像青蔥似的,初雪月兌口而出,「真漂亮。」

「是吧。」杜秋滿頗得意,「這姑娘家,絕對不能做粗重的事情,免得將來夫家不喜歡,我連字都不敢讓她多寫,怕筆拿久了,手會長出繭子。」

初雪想起自己的手,一樣是姑娘家,跟銀荷卻是天壤之別。

五歲起她就制筆做墨,每天一時辰,六歲開始習字,五張大字兩張小字,手心粗,手指上也有筆繭,騎馬打獵握韁拿弓,更把手磨得跟男孩子似的。

看著銀荷白白女敕女敕的手掌,初雪第一次有種羨慕的感覺。

原來,那就是姑娘家的手……

★☆★

晚飯過後,她跟冊雲在花園品茗賞月,講起這件事情,因為她太認真了,倒是換來他一頓好笑,「手是拿來做事的,為了保持漂亮而什麼都不做,豈不是浪費。」

「女孩子家的手,那樣真的很漂亮啦。」

「羨慕?」

她別扭了一下,承認了。

她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以前對男女之事還不太懂,可是近一兩年,她有時候也會小小的幻想一下自己穿上絲裙小襖,頭插發釵的模樣,穿繡鞋,抹胭脂,當一下千金小姐……

「吶,你不覺得,姑娘家還是要有姑娘家的樣子比較好嗎?銀荷整個人都是香的。」

「從不覺得。」

「你早上明明就看了銀荷好幾眼。」

冊雲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你早上又看著我做什麼?」

初雪被他問得語塞,又不想承認自己早上就是想知道他到底要看銀荷多少眼,所以才一直數。

她太了解冊雲,這種事情講出來只會讓他覺得好笑。

銀荷讓他覺得難得有優雅,自己卻只能讓他發笑,她才不要讓他知道呢。

「倒茶。」

听得自家公子大吼,站在亭子外的小冬連忙進來伺候。初雪往嘴巴塞了口玫瑰糕,嚼嚼嚼,假裝沒听到。

月明星稀,冊雲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笑意,「你羨慕沈姑娘,不過照我看,沈姑娘還羨慕你呢。」

初雪頗有懷疑,「我有什麼好羨慕?」

「沈姑娘跟生香一樣,因為是名門千金,所以注定只能當漂亮的籠中鳥,婚前在家中端養著,婚後,趕緊給夫家生孩子,說好听是傳承香火,實際上是穩定自己的地位,一旦年輕小妾進門,人生的喜悅大概也只剩下等孩子長大,誠實來說,一點都不好,你能想象杜初雪這一輩子的希望就是看著肚皮,希望生的是兒子,然後等著兒子長大,等著兒子生孩子,等著孫子喊你女乃女乃嗎?」

初雪突然有種惡寒,這——雖然千金皆如此,自己的女乃女乃跟娘也是這樣,但就是有種……

如果她是以小姐的身份長大,現在應該已是某戶人家的夫人,人生最大的盼頭大概也就是生兒子,萬一丈夫婚後不喜歡他,或原本喜歡她,但隨時光過去,色衰愛弛,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她卻受限于千金教育,只會繡繡花,讀讀書,那太可怕了。

冊雲伸手按了按她皺起來的眉心,給她倒了一杯春茶,「比起嫁得門當戶對,當少女乃女乃,能做事,還是做自己喜歡的事,那才叫真富貴。」

初雪呆呆地看著他。

她好像有點懂冊雲想跟她說什麼了。

「想想看,你會做的事情,跟做的好的事情,這些年來,你是被逼著吃苦,還是真心喜歡,所以能忍受其苦?」

初雪看看自己的掌心,粗糙,繭子,還有一些燙傷跟刻刀不慎留下的疤痕,難看是真的很難看,可是……經她雙手而成的筆墨,已經是一品。

兩年前,她開始做朱砂墨,進貢到京城,成了皇帝批奏章用的。

這種事情不會昭告天下,可是她很開心,那次,為了讓墨濃輕走,她在搗杵上加倍用心,掌心起了一個又一個黃豆大小的水泡,痛得她咬牙,但就是不肯縮減半點功夫,上藥纏起布後又繼續搗杵,爹爹說,她可是杜家百年來最年輕的御墨作手。

她的水泡足足快半個月才好,一旦踫到水更是疼得不行,可是,她真的很驕傲,她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可是,她做到了別人家孩子做不到的事。

這些傷疤跟繭子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消,但……

「討厭自己的手嗎?」冊雲問她。

初雪怔了怔,一時之間無法回答。

真奇怪,每次不管她在鑽什麼牛角尖,他總能很快發現,然後給她開扇門,讓她走出那個地方。

就在一會兒之前,她還覺得自己的手難看,現在卻覺得自己的手漂亮得天下無雙。

銀荷那不染陽春水的手非常美,但天下間凡富貴人家小姐都是那樣的一雙手,她的手雖然滿是疤痕繭子,但百年內卻只有她能在弱冠前成為御墨制手。

她沒有天分,這是十年來,日日四更起床換來的。

面對冊雲的疑問,初雪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不討厭。」

「只是不討厭?」

「我很喜歡。」

這次,換他笑了,月色下,他有神的雙眼看著她,「初雪,老爺跟夫人很以你為傲,你也要以自己為傲。」

初雪撫著自己比下人還要難看的手,這是十年功夫換來的……

好奇怪,原本以為手就是手,從來沒去留心應該是什麼樣子,早上在畫舫上看到銀荷的縴縴十指,只覺得好漂亮,好羨慕,真希望自己的也那樣柔美,可是現在,看著粗糙至極的十指與長滿繭子的掌心,她真的覺得自己的手……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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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爹爹跟娘說要在趙老爺家住上八日,回來前一天,族姑跟她說,難得到了天下聞名的杜府做客,想去城西大莊看看。

初雪一呆——去城西大莊當然不成問題,廠子里近千個工人在做事,也沒什麼好秘密,不過萬一族姑說要去比筆院跟墨院,該怎麼樣才好?

筆院跟墨院都是二十年以上的老師傅才能進去的地方,專門做「御品」與「學士品」,不比廠子里工人做的一般筆墨,這可就秘密了,加什麼添香,加什麼添色,香狸毛跟鹿毛要怎麼配,羊毛跟狼毛又如何分比,那是出了院子就不能講的事情。

只能說,提出這個要求,九族姑,算你臉皮厚。

「九族姑又不是外人。」杜秋滿一臉笑意,「何況不過是看看而已,應該不要緊吧。」

「這……」

沒記錯的話,這堂祖姑的親哥哥也是在做筆墨的呀。

百年前大家所學都是一樣的,只是她的太爺聰明了些,爺爺也聰明了些,爹爹也聰明了些,百年下來,其他支收的收,改行的改行,只剩下少數幾戶在做,做歸做,但能做到「尖齊圓健」就只有杜有松這一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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