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眼前的情景和他想像的不一樣,老趙和幾個以前在銀樓工作的員工固然是神情激動,一個個紅著眼,張牙舞爪地瞪著方蘭珠,可他姐顯然並未被嚇到,挺著身子娉婷而立,說話的聲調仍然是平素的清悠似水,徐徐的、柔柔的,很堅定地訴說著什麼。
「趙伯伯、李阿姨、玉婷姐、曉萍,我知道爸爸忽然去世,明珠樓說倒就倒,你們都很不能接受,其實這幾個月,媽媽、子奇跟我也很不好受,我們都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說起來他們方家失去一家之主,家里開的銀樓又破產,受到的打擊不會比他們小。幾個員工互看一眼,一時都有些氣弱。
老趙見其他人都有些動搖,牙關一咬,粗聲嚷嚷。「大小姐,話可不是這樣說,現在你們一家人今天還是吃好穿好,也有間房子能遮風避雨,你知道我們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嗎?就說你李阿姨吧,她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呢!玉婷跟曉萍去找新工作,結果反而被詐騙集團騙了一大筆錢!還有我老婆,她現在癱在床上不能動,每個月光是醫藥費我都拿不出來!」
「我在明珠樓工作二十幾年了,從你爸一接手就跟著他,以前我好歹也是制作珠寶的一把好手,外頭捧著錢想挖角我都沒答應,結果現在人老了,做不動了,指望著拿退休金過晚年,公司居然就這麼倒了!連一毛錢都沒給我們,你要我這個老頭怎麼辦?事到如今,還有哪家銀樓肯要我?」
說著,老趙鼻涕眼淚都上來了,氣得渾身顫抖,其他人忙安慰他。
方蘭珠听著也不禁動容,眼眶微酸。「我知道大家都過得不好,是我們方家沒有照顧好你們這些員工,趙伯伯,你先別難過,給我一些時間,等我把明珠樓重新開起來,我保證一定會按月把公司欠你的退休金付給你好嗎?」
「什麼?!你要重開明珠樓?」
眾人听了都很吃驚,一個個表情駭異。
方子奇在一旁看了,忍不住焦急地沖上來。「姐,你別沖動,明珠樓破產後,家里連房子都賣了,我們手上根本沒錢,怎麼可能說重開就重開?」
這麼說是哄他們的嘍?
一听方子奇這麼說,眾人眼光又不善起來,怨氣沖沖地瞪著姐弟倆。
方蘭珠明知大家不相信自己,悄悄嘆息,轉頭望向弟弟,語氣堅定。「我是認真的,子奇,明珠樓一定會重新開張。」
「可是…….」方子奇猶豫。
老趙皺眉,尖銳地質問。「憑你一個女孩子要怎麼重開明珠樓?別說跟人做生意了,你連店面怎麼找,租金怎麼跟人談都不懂吧!」
「所以到時候會需要大家的幫忙。」方蘭珠早料到會承受這些質疑,其實她自己心里也慌,但無論如何,現在她已決定走這條路。「我會去跟銀行貸款,就算拿現在的房子抵押,也一定會籌到錢。」
真的假的?眾人狐疑。但既然她一個嬌嬌小姐都這麼承諾了,再鬧下去也沒意義。
老趙悻悻然地啐了一口。「好!我們就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到時公司欠我們的,我們一定要討回來!」
撂下狠話後,一群人不甚甘心地離去,方蘭珠一直強撐著挺立的身子這才軟下來,搖晃了下,方子奇連忙扶著她在公寓大門前的台階坐下。
「姐,你沒事吧?」
「沒事。」方蘭珠安撫地拍了拍弟弟的手,明陣流轉,忽地瞥見一道修長如竹的身影。她怔怔地望著他。「葉明琛?」
葉明琛見她注意到自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方才他將一切都看在眼里,沒想到她一個弱女子竟有膽識獨自面對激憤不滿的員工,甚至發出重振家業的豪語。只是瞧她現在軟坐在地上的模樣,恐怕剛剛的氣勢是硬撐出來的吧!
胸臆隱隱悶著,他站在原地,思潮起伏,一動也不動。
倒是方蘭珠看清他嘴角破口受傷,微微青腫著,關心地揚嗓。「你嘴邊怎麼了?發燒退了嗎?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葉明琛好生困窘,只能刻意冷著一張臉,不說話。
「姐,是我啦。」方子奇很不好意思地插嘴。「我剛去葉家找文華哥,結果不小心打錯人扁了葉大哥一拳。」
「是你打的?」方蘭珠震驚,不悅地瞪視弟弟。「你去找葉文華做什麼?!」
姐姐難得如此咄咄逼人,方子奇有些慌。「我……就想去問底怎麼回事嘛,媽不相信他真的劈腿……」
「以後不準再去找他!」方蘭珠霍然起身,方子奇差點以為姐姐要賞自己耳光,脖子一縮,不覺往後退一步。「我跟葉文華分手了,你听懂了嗎?以後他跟我們一家人再也沒任何關系了!」
「好啦,我知道了,姐,你別生氣,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很嚇人?!」方子奇苦著臉。
方蘭珠沒好氣地橫弟弟一眼,又轉向葉明琛,聲調重新變得溫和。「抱歉,是我弟弟太魯莽了,請你在這里稍等一會兒,我馬上下來。」語落,她以一個手勢示意弟弟跟自己上樓。
方子奇歉疚地看了葉明琛一眼,乖乖地跟姐姐回家。
葉明琛目送姐弟倆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究竟來這里做什麼呢?為何一听說她有麻煩了,他便管不住自己想跟來看情況?
他從來就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啊!這樣的他,不像自己。
雖然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很不滿,但葉明琛並沒有轉身就走,靜靜地等待方蘭珠。
她很快便回來了,雙手捧著一個急救箱,見他依然挺拔端正地站在原地,搖搖頭。「你別老站得跟個雕像一樣,放松一點,過來這邊坐下。」她指著之前自己坐過的台階。
葉明琛不明白為何她對自己說話的口吻總是如此熟稔親切?照理說兩人並不熟啊!但他仿佛一點也不排斥她這樣對待自己。
他听話地在她指定的台階坐下,上面好似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我弟打傷了你,你怎麼也不搽個藥?」她在高他幾級的台階坐下,將急救箱擱在一旁,一面打開,一面柔聲絮語。「還有啊,不是告訴你身體不舒服別開車嗎?萬一又發生意外怎麼辦?我弟要回來,你讓他自己叫計程車就好了啊!」她取出棉花棒和消毒的碘酒。「會有一點點痛,忍著點。」
會痛嗎?他不覺得。
葉明琛怔忡地望著面前溫柔婉約的女子,她微傾著身替他處理傷口,一股清淡幽微的蘭花香撲鼻而來,脖頸彎出美好的弧度,瑩白如玉,秀發扎成一束馬尾,隨著動作左右擺動,教他的心也莫名地跟著搖晃。
消毒過後,她又跟著上藥,最後貼上一張修剪過的OK繃。
看著他嘴角貼OK繃的樣子,她似乎覺得有些滑稽,莞爾一笑,那一波波在她唇邊蕩漾的漣漪,也在他心里蕩漾。
他看著她的眸光越發專注了。
她察覺到他異樣的眼神,驀地有些羞赧,連忙挺直身子,拉開與他的距離,收拾好急救箱。
蘭花香飄遠了,他不禁感到遺憾,而領悟到自己心里這份說不出的遺憾後,他又覺得懊惱。
「你真的打算重開你們家的銀樓?」他淡漠地問。
「嗯。」見他神情恢復一貫的冷淡,方蘭珠凌亂的心韻反而平靜下來,微微一笑。「你也覺得我是異想天開?」
「這件事不容易,就算你拿自己家的房子做抵押,沒有一份好的經營計劃書,銀行也不會隨便借你錢。」他沒有批評她不自量力,只是中肯地指出困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