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馬幫主 第2頁

棗紅馬背上的人出手好快,不由分說,五指已探近。

玉鐸元尚不及定眼瞧清,左臂驀然一緊,有股勁道硬將他扯去。

他心下陡凜,沈肩欲避開抓握。

無奈啊無奈,這些年他所習的武藝僅著重強身,為的是讓他有健壯體魄和足夠的氣力擔起族中大任,大部分的時日都教他拿來對付玉家的營生了,內務繁雜、外務沉重,哪還能練出什麼高強武功?

那人見一抓沒能得手,低「咦」一聲,二次出招便狠了些,順他上臂往頸部挪移,改而緊扣他肩胛穴位。

他吃痛,悶哼聲從齒縫迸出,半邊身子隨即酸軟無力。

下一瞬息,他整個人被扯出那幕灰布厚簾,如貨物般橫掛在對方馬背上。

這……算什麼?!

他掙扎,勉強要抬起頭,耳邊清楚听見玉家眾人的叫罵和斥喝,但就在極短時候,那些聲音已變得模糊了、飄遠了,鑽進鼻間的是混著蘆花、枯草和泥壤的自然氣味,還有獸類毛皮所散出的微腥味。

狂風呼呼吹襲,塵粒掃進眼底,掃得他只得閉起雙目。他的身軀似乎歷經了飛躍、顛簸、奔馳等等折騰,震得胸口和肚月復一陣難受。

好不容易,那難受的感覺終于緩下。

須臾又或者許久,他厘不太清,僅能靜慢地吐出堵在胸與喉間的郁氣。

「你要不要睜開眼?」

有誰正對住他說,他耳中嗚鳴未退,一時間沒能捕捉。

「我長相雖非傾城傾國、沉魚落雁,倒也沒生出三頭六臂,張眼瞧瞧吧,不會嚇著你的。」

「唉唉,就是不依嗎?我有事同你打商量,少不了你好處的。我說話時習慣瞧著對方雙目,你不睜眼,我沒法往下說,咱們要干耗在這兒嗎?」

那聲嗓徐和,不嬌不膩,略含溫笑,揉進屬于女子才有的清潤。

……是個姑娘家?!

腦門一麻,玉鐸元額角鼓跳,神思倏地扯回,徐徐地,終是掀開長睫。

扁線清亮,入眼一片金柔,待定下雙目,才發覺此時的他早已被人從馬背上「卸貨」下來,正以不太優雅的姿態,一跌坐在草坡上,衫擺和雙袖還沾著不少蘆花飛絲。

面膚微燥,心里有氣,但此刻絕不是莽撞質問的時候。

坐挺,他側目瞥了眼斜後方,發現所處的地方離楓林好近。捺下滿月復疑慮,他又迅速望向坡下那兩幫人馬——不,不是兩幫,現下已增至三方人馬。新加入者來歷不明,敵我難分,三邊成相互牽制的形勢。

雖隔了段距離,仍不難看出玉家眾人正因他被強行帶開而焦急,許多雙眼楮頻頻往坡上打量,幾名武師欲策馬趨近,全教這姑娘帶來的人擋將下來。不知誰扯嗓開罵了,幸得玉家領頭的老鑣師夠老練,幾下已穩住狀況。

三方對峙,也就表示一切未定,話還好說。

以極短時間衡量了目前狀態後,玉鐸元抿著唇瓣,淡淡抽回視線。

他立起,拂了拂身上的草屑飛花,目線輕挪,先是瞅了眼獨腳佇候在斜前方幾步外的一頭雪雕,後者姿態奇妙,有種睥睨全場的倨傲。他嘴角微乎其微一勾,跟著才徐慢地望向棗紅大馬上那抹藍紫影兒。

那身影作勁裝打扮,藏青色的薄披風在身後飛掠,露出淡紫內襦的領邊,罩在外頭的上衣和功夫褲略偏寶藍。印象中,他瞧過那種奇異的色調,如蒼茫野地上、天遇破曉時那瞬間的犀光,讓人一見難望。

紫黑腰帶纏得緊實,勾勒出挺而細的腰板,教那具身軀多出點女子該有的委婉曲線。

藍中紫、紫中藍,女子似是極愛這般色澤,連足下蹬著的半筒靴,那布面雖濺著點點泥濘,亦能瞧出藍紫色,與尋常的黑靴大有不同。

她居高臨下與他對視,見他靜佇不語,她眉略挑,翻身跨下馬背。

「你沒話要問嗎?」

藍紫靴走至他跟前,近得讓他足以端詳仔細她的五官模樣。

她膚色偏深,鵝蛋臉明亮透紅,烏發整個往後梳綁,有幾綹頑皮地蕩在兩邊頰畔,一條長辮子環繞在頸上,發辮里纏著銀絲帶,辮尾綴著的發飾形狀如兩片細長銀葉,垂在胸前閃閃發亮,與她瞳中的清光相輝。

那兩道眉生得很好,他從未見過女子的雙眉如她,眉毛細且密濃,微彎,眉尾入鬢,瞧起來英挺又不失秀氣。

只是,他不喜愛她挑眉的方式,眉眸間隱隱有促狹氣味兒,仿佛把獵物圈圍住了,要如何玩弄,要生、要死,全憑她私心喜好。

那種勢在必得的神氣,讓他滿心厭惡。

面無表情,他靜道︰「該問什麼?」

「問你心中疑慮的、驚愕的。」略頓,她軟唇勾出淺弧,巧鼻皺了皺,歪頭打量著。「嗯……不過話說回來,閣下倒不見驚愕神情,鎮靜得過頭嘍,同我原先預想的有些落差。」

「姑娘自會說明來意,何須我多問?你沒打算耗在這里,不是嗎?」

「唔……」她秀眉帶趣又挑,似笑非笑。

他目光飄忽,極淡地與她周旋,看著她把玩兩片銀葉發墜,那十指有著姑娘家該有的修長縴細,但線條更為俐落,隱隱藏有勁力,一雙細腕分別綁著護套,兩只皮制護腕看來有些年歲了,深褐褪成灰白,但仍舊細辨得出上頭似漩渦圖樣的雕紋。

棗紅馬。獨腳雕。藍紫衣。銀葉墜。

這姑娘來頭不小。

玉鐸元內心有幾分了然,但一動不如一靜,他按了按適才被馬背震痛的胃,試將那股子不適的感覺驅出腦海外。不想,便不覺痛。

抿唇不語,他暗自調息。

女子笑意略深,嗓音輕和。

「傳聞玉家元主長相俊美、貌勝潘安,那位姓潘的美男子我是無緣得見,但今日能與玉爺結緣,幸會一面,關于閣下容貌的傳聞倒也能信。倘若對象是你,我是不在乎多耗些時候,怕只怕咱倆自顧著在這兒自在快活,底下形勢卻漸趨凶險,要是激出火花、一發不可收拾,那可傷透腦筋。」

說她故意調戲他,似乎不全然如此。她語氣自然,那些話平鋪直述地從她唇間溜出,如與人閑聊。

但若要說她坦率,那也不對。

總之,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這姑娘很能把真話和謊言攪摻一塊兒,進可攻、退則守,以逗弄他人而樂。

她以為他會有什麼反應?

錯愕?驚懼?迷惑?氣惱?

玉鐸元的表情沒多大變化,想是當家久了,水里來、火里去的險況也經歷過不少回,再加上他本性偏冷,心緒極少有大波動,因此即便身陷困境、遭人戲弄,此時的他也僅是蹙了蹙眉峰。

「你與‘星宿海’那伙盜匪不同路,今日在此地打埋伏,專為黑吃黑吧?」

「原來玉爺已曉得那幫家伙打哪兒來啊!」她點點頭,眸底浮掠贊許。「也是,听說‘江南玉家’幾回要開通往西南域外的商道,派出來探路的人馬卻在‘星宿海’盜匪底下連吃好幾次苦頭。那些家伙久佔著『星宿海’一帶,雖是烏合之眾,但人數龐大,一時間不容易消滅。你身為玉家當家的,定也安排了人手,時刻注意著對方動靜。」

男子的深瞳如兩潭幽井,靜寂無波,一瞬也不瞬地直瞅著她。

他未再多言,以靜制動地等待她解開謎底。

她雙手好整以暇地盤抱在胸前,與他短兵相交的眸光衍生出幾分興味。

這男人當真有趣啊,比原先想像的更要搔她心窩……

很好很好,她還怕他太過外顯,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那會讓整件事變得索然無味。愈顯陰沈、飄忽的性情,愈對她脾胃,逗惹這樣的人,難度高、成就大,教她興奮得心口撲騰亂顫,耳根都發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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