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下) 第16頁

絲雪霖操縱小翼迅速調頭,沒有避過,飛來的不是連弩飛箭,而是一柄倭刀。

擲刀之人臂力委實驚人,倭刀刺穿她胸央,那力道太強,帶著她的身子往後一撞,直接將她釘在小翼長桿上。

有誰喊她,喊聲淒厲,她听不出是誰。

她重心不穩,也沒想費力穩住,遂連人帶船翻入海里。

她知道自己受傷了,長刀從胸前直直刺進,是說這東南海寇實在太不好,也太失格調,無端端使什麼倭刀?

她防著連弩箭雨,以為一波急射連攻,中間定有緩下時候,那是將受傷落水的伙伴們救走的好時機,倒沒想到敵船上有人忽以長刀擲來,這一記不在她計算連弩攻擊的時間間隔內,才令她陰溝里翻船。

可惡!

既然受傷了就暫避鋒芒,不跟對方硬踫硬。

相較陸上,海面之下是寧靜安全的,所以千鈞一刻間,她才忙著把人往海里拽,無論如何,總要先躲過箭雨才行。

但……等等……一開始就中箭的翼隊同伴怎麼辦?!

要救啊!

那些人落水了,有的身中不止一箭……在哪里?在哪里?!

腦中一凜,她翻轉身軀想游出去,想泅水去尋那些中箭落水的同伴,然,不動不如何疼痛,一動才覺痛徹心腑啊痛徹心腑!

她本能哀叫,嘴一張,叫聲被海水完全吞噬,氣息卻咕嚕咕嚕泄出口鼻,全是用來養命的氣,結果……

她趕緊咬住雙唇,四肢仍不放棄地扭動。

倭刀刀身太長,她十指握不到刀柄,只好徒手直接握住刀身試圖拔出,但……

動……動不了。

小翼翻覆壓下,她連個施力點都沒有,被釘在長桿上,怎麼都動不了。

忽地一陣強大浮動,海中浮現漩渦般暗流,把小翼與她倏地吸卷進去,旋轉翻滾,翻滾旋轉,旋轉旋轉旋轉,翻滾翻滾翻滾,她天旋地轉亂滾一通!

她被強勁的水流帶動,無法抵抗也抵抗不了。

而最後她到底是暈是痛?神識混亂抑或清醒?她腦中仿佛空白,又似乎有成千上百條思緒不住奔馳,瞬息間萬變,什麼皆無法確定。

能確定的是——

她絲雪霖這輩子應該沒辦法去闖蕩江湖,當個路見不平就開打的俠女了。

她的路,已決定在這片深靜卻也猙獰的大海之下。

第16章(1)

離開京畿往西行去,烈親王的馬車隊外表並不華美,至少與帝都富貴人家比起,堂堂一名當朝親王,戰功赫赫不說,還是聖上的一母同胞,所乘坐的馬車著實樸素了些。

然樸素歸樸素,馬車造得相當大氣,隨從個個精壯高大,連趕馬的車夫瞧起來都像練家子,馬車隊加起來不過十五人,卻有一人能抵百萬軍的氣勢,之前尚未出城門時就引得帝都百姓們夾道圍觀,一下子又成說書客們寫段子的料材。

如今身為烈親王的南明烈我行我素得很,離京不離京這等事,懶得再往宮里稟報,預計坐在金鑾殿上的那一位也不會阻撓才是。

他這個要角既離開京畿,必然招來昭翊帝大批的耳目暗中跟隨,對于烈親王府的人,以及某個不受掌控的丫頭而言,他們相對會安全些。

只是……痛!

無絲毫征兆,眉間額上的火突然作怪,似帶火的鐵條直直往腦中深處鑽。

南明烈痛到沒能握穩手中書策,松手時,陡然合起的書頁還掃中他的目珠,令他不禁蹙眉側首,兩眼閉緊。

「爺?」此次西行化暗為明的縹青立時察覺有異,將座騎驅近半敞的車窗低聲問。

南明烈一時間出不了聲,因為太痛。

他面上動靜不大,清俊迫人的五官僅微微一糾,隨即控下,暗暗吸進一口氣,他抬手對暗衛簡單示意,表示已無恙。

縹青沒再多問,為其放下窗幔並策馬退開,保持原有的距離前行。

豈知劇痛又來第二波!

這一次不僅從額心疼入腦仁,連胸口都痛到幾要爆掉似。

胸央極沉,像被無形的力道狠狠貫穿一般,但沒有,南明烈扯開襟口去看,胸膛依然完好無缺,那種瞬間遭利器穿膛而過的詭譎感,真實得不像虛空假想。

額心熱痛,他以劍指按住,徐徐拉出一道金紅火流。

那火流自有意識似,在他掌中滾成一團小火球,發出僅有他才能听到的聲音。

「什麼?」垂目掩睫,他凝住神識試圖捕捉那音浪,那個屬于他真心本音的聲音,究竟想警示他,抑或想傳達他怎樣的消息?

沒辦法听取。

呢喃如歌,像一長串從古老時候流傳下來的耳語匯成曲調,他听得模模糊糊,正因為听不清,心跟著高高懸起。

事出必有因。

這是他體內離火靈氣暴發以來,他深刻明白的事。

而他的真心本音里,除了自身的神魂心靈,剩余的也僅有自家那個丫頭。

然,離京之前才見過跟在她身邊的女暗衛,一切應該無事。

昭翊帝派去跟蹤她的眼線皆已剪除,她回到東海與眾位好友相見歡,天天撐著小翼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瀟灑來去……心里仍不痛快嗎?

所以才狂放飲酒,鬧事的本領節節高漲。

所以才去待在了望高台上,徹夜未肯交睫睡下。

任她留在東海,拉開長長距離,以為對彼此都好,難道……不是嗎?

無以為名的劇痛再掀一波,痛感深進神魂之中。

他白著臉嘶嘶抽氣,在耳邊對著他細細吐語的小火團忽地化回原狀,金紅火流再次流回他額間。

她與他牽連如此之深,是比親人更親的存在,此次西行不願帶她同行,他自有苦衷,只是事情來到現下,與她卻漸行漸遠一般。

終究還是得把她安置好再走才行。

必須讓她徹底明白了,她才會甘心情願收斂脾性,在他為她布置妥當的小城中過日子,而他的遠行也才能少些牽掛。

微顫五指撩開窗幔,跟在馬車邊的暗衛見狀立即策馬過去。

「爺有何指示?」

「回頭。」略蒼白的峻唇吐出二字。

縹青一楞,但畢竟是暗衛里的第一人,很快便問——

「爺要回京畿,抑或往東海直奔?」

南明烈未作答,人已從舒適的馬車內飛出,幾下踩點,最後躍上隨在隊伍後頭的一匹駿馬馬背上。

他扯開系繩,調轉馬頭,「駕」地一聲往來時路揚長而去。

「咦?耶?怎麼調頭走啦?喂!烈親王爺,西邊不在那兒呀!」昨夜月兌隊跑出去捉妖的陸劍鳴正窩在另一輛馬車上補眠,听到動靜,撩起簾子探出黝臉,恰見南明烈策馬遠去的背影。

「你家爺這是上趕著往哪兒去啊?」他抓抓鳥巢般亂發,問著一旁的暗衛大人。

「爺沒發話。」縹青實話實說,隨即指示十余名護衛和車夫們調轉方向,確切下令。「往東海去。」

「咦?!你家爺不是沒說話嗎?」

陸劍鳴發現自己被暗衛大人淡淡睨了眼,那一眼表示——

什麼走踏江湖收妖除魔?跟第一暗衛比,閣下還太淺啊太淺。

被海中暗流卷進,身子像個破布女圭女圭般隨水流翻滾旋轉。

不大能感受到痛感,因腦子被轉暈,暈到發麻,五感會變得十分弱能。

莫名掉進漩渦,莫名地又被旋飛出來,也許不過幾個呼息之間的事,她卻覺莫名悠長……

水流變得和緩,甚至奇論地溫暖,她緩緩漂流。

胸前的倭刀許是在漩渦里被甩飛了,小翼也不知碎散到哪里去,此時的她周身空蕩蕩,除了海水還是海水,空無他物。

曾听老人們說,人在死前一刻,腦中會浮扁掠影般回想起許多人與事。

有沒有可能她現下正是如此?才會有種錯感,仿佛一切停在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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