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下) 第18頁

以他如今的本事,忍耐成了最難得的事。

多想恣意揮袖,痛快要了兩名女暗衛的項上人頭——但,不成。

那丫頭倘若回來了,得知他殺掉她的兩名「姊妹淘」,不跟他瘋鬧才奇。

所以他可以為她,怒得想輕取人命,亦是為她,按捺瀕臨爆發的殺意。

自那日在西行的半道上調轉回頭,他眉間額上的火焰印記一直爍亮,從隱隱泛亮到之後這兩天已明顯騰出火焰跳竄。

心緒的掌控能力愈益弱化,再這樣下去,許會完全超月兌控制,如那時在凌虛中見她被禁錮狎玩,克制不住地大爆發……

而屆時死傷之慘重,也許會比海寇突襲上岸更要嚴重。

頭極是沉重,腦仁兒一直鼓動作痛,他扶額忍耐,張眼卻見兩名女暗衛猶在面前。

她們並非像那日跪地領罰,而是靜佇著,頭恭敬垂下,仿佛等著他指示。

「爺,已經兩刻鐘過去了,是不是繼續在這片海域停留?」縹青見他終于張開雙眼,從容地出聲提醒。

南明烈驀地回過神,記起黛月和緋音因何杵在他面前。

他命她們二人將功贖罪,如今出海兩日,一隊共十來艘的大小斗鑒全跟了出來,翼隊沒受傷的好手亦都尾隨而行,眾人沿著海流的方向搜尋。

黛月和緋音是來稟報這一帶海域與沿岸仔細翻遍了亦無果,詢問他是否要挪到下一個地方。

他一閉目沉吟,神識浮動,思緒左突右沖,沒想竟已過去兩刻鐘。

「讓翼隊縮小範圍再留半日,其余往前頭挪移。」他嗓聲微啞。

「是。」兩名女暗衛悄悄吐出口氣,迅速退出船艙。

「爺先前趕路往東海來,後又連著兩日未交睫睡下……屬下以為不妥。」縹青恭敬垂首,難得在主子面前提出自身看法。

南明烈卻問︰「她那時亦如此吧?交睫亦難入睡。」

縹青頭垂得更低,一會兒才答︰「爺在壁崖山群遇難,小姐在那里守了半個月,直至確認您不在那片斷石殘塊底下……即使眾人皆認定爺已身亡,小姐卻知不是,之後訪了幾位能辨陰陽的高人,終于有一位老者願跟小姐走一趟壁崖山群,看出那個地方實有穢祟設陣,正想方設法欲得爺的下落,又不得不奉召入京,後來就發生在宮中被狙殺之事……」

「她既為本王守那麼多日,信我未死,本王何嘗不能為她堅守?」略頓。「自然,我亦信她猶活。」

縹青頭一點。

「是。當年亂棍毒打,小姐猶能死里逃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屬下亦信小姐會堅持至最後一刻。」

南明烈難得笑了。

「這話本王愛听。」

縹青絕非想逢迎拍馬,他內心確信如此,只是後頭尚有話不敢說……他信小姐不會輕言放棄,卻不知茫茫海路,在最後一刻未到前,他們能否及時尋獲她?

他恭敬應了聲,正要退到艟外,座船突然重重一晃,若非下盤練得夠扎實,肯定要被晃得人仰馬翻。

外頭隨即驚呼陣陣,叫囂備戰聲乍起。

莫不是遇上海寇了?

越過暗衛,南明烈倏地拉開艙門踏出。

內心怒火快要壓不住,想殺人,想把任何惹他不痛快的人事物全數摧毀——

所以海寇這時肯撞上門來著實太好!

他要盡量活捉他們每一個,要一個個慢慢凌遲,不能讓他們死得太痛快,至少……至少剮下千刀才能放。

他面上仍掛著嗜血微笑,甫站穩,船頭前方的海面猛地開破,一頭黑白分明的虎鯨窺浮地探出一顆大腦袋!

隨即它鑽進海面下,身軀彎出優美弧度,最後是巨大鯨尾翹在海面上撩起瀑布般的水花,再緩緩沉進海中。

「殺人鯨啊!留神!留神!翼隊的人趕緊上船!」

「連弩手與斗手就攻擊定位,快——快——」

大船與斗鑒上的小將領們準備好要開打,不想讓巨鯨有撞翻船只的機會。

南明烈似通靈犀,內心隱隱有感。

船晃動得厲害,他步履平穩地走近船舷,恰好那頭巨鯨再次浮出腦袋瓜,黑黝黝的眼珠濕潤深邃,像真的看到他,也認真地看著他。

這時巨鯨發出略尖銳的叫聲,有人舉起長槍欲擲,立在主子斜後方的縹青即刻出手制止,幾位小將領們見狀,亦馬上將攻擊指令按捺下來。

整片小海域瞬間陷進奇脆寧靜中。

眾人的心高懸著,眼楮眨都不眨,全盯著烈親王與巨鯨的「深情對視」。

南明烈最後頷首道︰「……本王知道了。且由你帶路,多謝。」

巨鯨再次發出叫聲,這一次細長高昂,顯得頗歡快似。

它沉進海里,僅露出高大厚實的鰭,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那塊三角大鰭清楚地指引船只,去到它要領他們前去的地方……

「跟上!快!」、「它游得好快,別跟丟了呀!」、「翼隊的別跟那麼近,到底是殺人鯨,後退些後退些!」、「怕什麼怕?!肯定是它呀!之前開過賭盤的,海上騎鯨啊,這頭巨鯨肯定是那時被馴服的那頭,跟咱們是同一國!」

無數交談和興奮叫囂聲飛掠耳際,南明烈佇立在乘風破浪的船首。

浪花高濺,濺濕他的襟口與袍擺,亦濺得他一顆心濕淋淋,壓抑好幾日的無名怒火,終于有安歇下來的可能。

巨鯨將他們領到一塊黑色礁石附近。

它圍著礁石繞了幾圈,接著發出高昂叫聲,隨即沉進深海中遁去。

礁石突兀地矗在海中,漲潮時候,冒出海面上的部分比一架小翼還窄小,但已足夠讓人待在上頭不致溺斃。

南明烈從船首一躍而下,親手抱起那具伏在礁岩上動也不動的身軀。

終于找到落海失蹤的人兒。

翼隊與斗鑒上的眾人全瞪大眼楮屏息以待,就等著烈親王高呼一聲,說他臂彎里的人兒還有活氣兒,但……

沒有等來,因烈親王抱著人躍上大船後就直接進到艙中,不讓任何人窺探他懷里之人。

只是幾名當時在船首甲板上的人還是瞥見了——

烈親王從礁岩上抱回的那具女子身軀,胸前那道穿透的傷像把鮮血流盡了,看不出原本衣衫是何顏色,但經過海水渲染,衣料染成一片片深淺不一的紅,而露出的膚色蒼灰到不像活人該有的膚澤……

那個剽悍神氣的絲雪霖,究竟是死是活?

他探不到她的鼻息。

如游絲般的一縷溫息,怎麼都尋不著。

他也探不到她的心音。

側耳伏在她左胸,模不到,听不到,靜得那樣死寂。

從海上帶回她已過三日,無論探向她鼻下多少次,仍感覺不到丁點活氣。

南明烈收回微顫的指,鳳目瞬也不瞬注視著枕上那張慘白的臉容。

那道從胸央穿透至背部的刀傷,在他找到她時,再無半點鮮血滲出,仿佛血氣盡泄,她體內已枯涸,給出所有的命。

但並未死去。

他感覺得到,她還活著。

她沉進極深極深的夢境,肉身仿佛冰封狀態,沒有任何活動跡象,亦不見腐敗潰爛。所以,還活著的。

回航的海路上,他嚴禁任何人進船艙,親自替她清洗梳理。

她死氣沉沉的模樣令他心痛如絞,早知如此,他就該將她逮回去,嚴加看管起來,而不是想她舒心痛快,任她在東海恣意過活。

他將她抱在膝腿上拍撫,好似她又纏著他撒嬌,耍賴耍到他懷里。

不同的是,她的雙臂沒有緊緊回抱他,卻是無力垂著,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失去紅潤色澤,指尖亦變得蒼白。

他痛到體內離火靈氣再次噴涌,然擁她在懷,他理智尚存,金紅火流沒有失控到將整艘座船吞噬,而是在船艙內不住流動,迅速回旋,一波接連一波,最終將他包裹,把她也裹進他強大厚實的氣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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