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上) 第13頁

這四年光景,他們倆不曾一日或離。

南明烈是知曉她對他的依戀,那種對待親人般深刻的感情,常使生于皇家、性情偏冷的他感到奇異,但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排斥……不排斥,甚至還頗享受,這樣被人真心實意喜歡著的感覺。

只是化身成牛皮糖死纏爛打兼使哭招的她,他實在是……著實是……

沒轍了。

「要跟本王去東海,可以。」鬧成這樣,留她一個在京畿如何放心?

聞言,淚濕的臉蛋倏地抬起,她十指還揪著他背後衣料。

南明烈再道︰「你必須跟本王約法三章,既說不離開我,就得老老實實跟著。」

「好!」絲雪霖用力點頭,終于破涕為笑。

「去到東海,一切听本王安排,若情勢真危急,本王要你走,你必得遵從。」

「好!」再次狠狠點頭,應得痛快瀟灑。

眼下他定下任何條件,她只會應好,他難道還不了解她嗎?

南明烈按住她肩膀,將她推開一小段距離,專注看她——

「屆時若然不從,毀了你今日的承諾,那本王與你之間的師徒情分便是到了頭,從此只當陌路,可否?」

「師父!」絲雪霖凶狠地瞪大眼楮。

「可否?」他沉聲再問。

她抿抿嘴,又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卻知這已然是師父的底線。

「嗯……」她點點頭,淚珠跟著大顆、大顆滾落,想到他說的「師徒情分到了頭」、「從此只當陌路」的話……光想就痛到不行。

第4章(2)

……還哭?

她這招數只曉得拿來對付他,每每令他心志受到極大摧折。

暗暗嘆了口氣,他終是將她拉回懷里,大掌撫著她的背心輕拍了拍。

「師父……」她食髓知味般緊緊摟他的腰。

他沒應聲,鼻中嗅到女兒家獨有的馨香,心頭不禁震了震,模糊思忖——

孩子當真大了呀。

似乎……不好再如以往那般任由她親近摟抱……

兩個月後——

天南王朝的東海戰事終于迎來一場勝利。

戰事規模並不大,算是讓重新統整過的望衡軍小試身手,水陸兩軍完成一次極佳的配合,奇襲東黎國靠近天南朝沿海的一個水上城塞。

望衡地方的百姓因這場勝仗歡欣鼓舞,尤其是城內的富家員外和擁有城外莊園的鄉紳地主們,之前當真擔驚受怕,朝廷水陸兩軍頻出狀況,怎麼打怎麼敗,地方干脆自組民團,無奈敵不過那些模上岸的倭人凶殘剽悍,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實管不了那些家產。

幸得遠在京畿的皇帝老爺夠機伶,知道得把當初一手帶出十二萬望衡軍的烈親王爺迅速調回來,而外貌斯文、清俊無端的親王一來就開鋤,砍了兩名將領的腦袋,還留著幾顆項上人頭沒砍,允那些人戴罪立功、將功補過,短短幾日便將軍紀重整而起。

勝了這樣一場,心中大石到底輕放不少,不歡快歡快怎成?

今晚,望衡的地方官員與富家老爺們設宴恭請烈親王大駕。

烈親王與民同歡,非常賞臉。

他卸下督軍輕甲和配劍,換上一襲月牙白華服,腰墜著一塊紅絲雲紋玉環,束發戴珠冠,儼然一副賦閑京畿話風流的模樣。

慶功宴席上可謂熱鬧滾滾,溜須拍馬的話說不盡、听不完,詞兒還不會重復那叫本事,而既有佳肴美酒在前,沒有美人相伴如何可以?

美之物人人愛,何況是美人?

但絲雪霖很不愛。

非常非常、十二萬分,不愛。

怕再繼續待著,她會怒火中燒到克制不住,屆時這擺滿吃食和美酒的雕花木桌真會遭她徒手掀翻,那大伙兒可就難看了。

擺宴的地方是城里某個員外老爺的大宅第,她起身從宴席上跑開,一直跑到園內一座人工湖邊才止步,靠在造景用的大石塊上喘息。

來到東海之境,她答應不離開師父,要老老實實跟著,今夜的宴請她自然也跟來當師父的貼身隨從,但師父他……他怎麼可以……

那群舞姬妖妖嬈嬈跳完舞,一個個往那些胖老爺身邊蹭也就算了,做什麼蹭過來師父身邊,一蹭還蹭來三個,她才稍稍傻住,人就被擠到旁邊去。

師父身邊豈容他人作亂?!

她穩住腳步才想沖過去將那三名舞姬擠開,卻見師父一身閑適姿態,根本不覺被冒犯,還……還挺享受似。

可惡!

到底誰可惡?是那群胖老爺可惡?抑或舞姬們可惡?還是師父最可惡?她一時間都搞不懂了,只曉得氣極怒極。

湖上突然襲來夜風,風里水氣甚重,涼得她面上一凜,背脊陡顫。

驀然間頓悟過來!

她笨啊!笨蛋笨蛋!怎麼可以把師父留在那里,自個兒卻沖出來?

看不慣就動手,一個個把人攆開,看師父有什麼好說的!

足下一旋,甫轉身,竟見那月牙白的高大身影也來到湖邊,離她僅五步之距。

南明烈神色溫和問︰「跑來這里想什麼?本王走近了都沒能察覺。」

絲雪霖鼓著兩頰,鼻翼微歙,唇瓣倔強抿成一直線。

「又鬧什麼脾氣?」他朝她再走近兩步。

「才沒鬧!」她跺了一腳。「鬧的是那個李知府和劉縣官,再加那幾個胖員外!」

她貼在身側的兩手握成拳頭,豁出去般低嚷——

「眼下不過小勝一仗就辦起什麼慶功宴,此役之所以得勝,最大關鍵在水上奇襲,我為攻,敵為守,咱們佔了主動與機動之利,但要是戰事反轉,變成敵人來攻,且大舉來攻,我軍該如何應變?水陸戰該怎麼打?怎麼將敵軍主力殲滅在海上,不令他們上岸四處竄進?要想真正平亂保境,這些事都得仔細斟酌,等到把東黎和倭人打退到海角天邊去,那時再來喝慶功酒才叫痛快!」現下她可是極度不痛快啊!

嚷完,她兀自氣呼呼撇開臉,沒捕捉到面前男子俊瞳中刷過的異彩。

那異樣輝芒充滿贊許,也帶著不自覺的驕傲,以某個壞脾氣的小泵娘為傲。

沒听到他說話,絲雪霖以為他不高興了,但……不對的事就是不對。

她固執不去看他,咬咬牙又道——

「李知府派人送來請帖,本以為師父不可能會來,不僅不賞光,還有可能藉機大肆敲打一番,讓他們那些人收斂收斂……豈知師父不但來了,還應酬得那樣開心,吃吃喝喝也都算了,還、還色令智昏……」

「說什麼呢?」南明烈嗓音略沉。

吧麼斥喝她?

阻著不讓她說,不是心虛是什麼?!

她越想越暴怒,「尊師重道」的玩意兒早拋到九霄雲外,沖口便出——

「師父原來是喜歡那樣的女子嗎?那些舞姬們……身材凹凸有致,行舉妖嬈多姿,一張臉蛋未語先笑,說起話來嬌如鶯啼,輕輕偎靠好似柔若無骨……師父喜歡她們是嗎?」

南明烈一楞,湖邊光線雖暗,借著皎皎月華和那幾盞為妝點夜色而高掛的燈籠火,他依然能清楚分辨她此時臉上的神態——

像被誰寒了心,既怒又怨的,眉眸間盡染失意。

他內心忽地興起一股異樣情懷,想逗逗她,也想憐惜她,又隱約明白她之所以這般失意,起因全在他,有些啼笑皆非,亦莫名感到歡快。

「本王是喜歡她們嗎?」他不答反問。

「那師父也沒有推開她們!」

「所以就是喜歡了?」他再問。

絲雪霖瞪他一眼,很快又瞥開,嘴角繃繃的,不肯答話。

南明烈朝她再步近,近到僅離小半臂之距,正欲輕拍她的腦袋瓜,她卻往旁邊跳開一大步,硬聲硬氣道——

「師父身上好臭。」

酒香混著淡淡脂粉味,其實並不難聞,但沾在師父衣袍上她就是大大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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