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上) 第10頁

結果沒呢,年輕親王低聲笑了,調過頭就走。

絲雪霖瞅著那好高大的身影,也咧開嘴悄悄笑。

她學起他走路的樣子,一步步踏得沉穩,追隨而去。

第3章(2)

盛國公府與田氏大族爆出走私鹽貨一案,案子並未延宕太久。

來到歲末時候,昭翊帝已有旨意下來。

起因既是京畿顧二的內弟,也就是顧二妻子田氏的娘家親兄弟惹出的禍事,誰惹出的禍,誰負責到底。

說直白些,顧二如今頂著盛國公府世子爺之位,而田氏娘家亦有好幾位在朝擔任要職的叔伯,天子一怒,即便想令這兩家族血流漂杵,也不好一口氣端掉那麼多人,引來朝野不安,何況年關近了,昭翊帝想過個好年。

所以帳先記下,慢慢再算不遲。

皇帝僅抄了田氏兄弟的一個小家,逮了幾個牽連較深的核心人物,砍頭不到十顆,非常之節制,再將田氏娘家在朝為官的叔伯們各自降級罰俸,其中最位高權重的田家大伯直接被拔掉戶部尚書一職,奉命在家「督飭子弟」,以防再有不肖子孫干出殺頭大罪。

至于盛國公府這邊的情形,卻是較田氏大族平和許多。

畢竟國公爺已致仕,世子爺是個沒什麼大作為的,幾個在朝走動的顧家子弟多功在軍務,皇帝沒把顧家牽扯進來,卻在田氏那位親兄弟行刑的前一天,召了盛國公以及世子爺夫婦入宮一敘。

據說國公爺領著兒子與媳婦面聖過後,回到府中就大動家法,把兒子、媳婦狠狠抽了一頓猶不解氣,國公爺果然老當益壯啊老當益壯,硬生生一把奪了府里護衛的佩刀,沖著媳婦狠狠砍殺過去,若非世子爺和眾人求著、擋著、幫忙安撫著,田氏真會被自家公爹剁碎了喂狗。

事後,盛國公府內的中饋澳交由顧三媳婦代管,田氏被圈進家廟。

柄公爺亦寫了封長長的請罪折子,罪己再罪己,將自身罪得體無完膚,更主動將之前田氏托付給娘家兄弟管著的幾座大莊子的收益,全上繳給國庫。

也就是說,以後幾處莊子仍由京畿顧家養著,每年的獲利則全數歸國庫所有,朝廷不需花耗半分本錢就有滿滿錢銀進庫。

一場「有心者」的操弄,利用言官之勢,最終得利的仍是金鑾殿上的那一位。

但「有心者」只求解氣。

目的達成,周身暢快。

今晚是歲末最後一場爆宴,也是皇族的家宴,南明烈午後便入宮陪伴太後母親。

不知是否因三年的相離,隱約覺得母後待他似乎不如從前隨意。

棒閡一旦生出,尤其在帝王家,想回復到以往的自在便如痴人說夢,但至少能扮演好角色,演一出承歡膝下的戲並不難,只是心上累了些。

亥時將至,半醉的皇帝已摟著得寵的貴妃離開泰元殿,太後和太妃們老早回自個兒的地方歇下,宴席已至尾聲。

幾個著實貪杯的皇族子弟醉的醉、倒的倒,宮人們忙得滿頭大汗,既要照料醉酒的貴人,還得繼續上酒上菜,服侍那些喝得正在興頭上的皇叔老王爺們。

南明烈踩著微顛步伐,被兩名小黃門攙扶送上自家馬車。

馬車動起,緩緩離開宮門,他不勝酒力的神態忽轉清明。

……哪還有醉酒模樣?

听著車輪子滾動的轆轆聲響,左右無事,干脆盤起腿閉目練氣。

練著練著,抿作一線的唇突然滲軟。

他想起這陣子教導小家伙的種種情狀,禁不住想笑。

那孩子其實筋骨上佳,應是遭遇喪親禍事,後隨老僕跋山涉水回到天南朝,京畿顧家又沒好好照料她,才令她顯得太過瘦小。

她甚愛習武,外家的拳腳功夫練得特別起勁,注重吐納的內息氣功練起來亦具耐性,但凡他給的功課,她沒有一樣落下,時常還練過時辰,練得忘記飯時。

但如果把她抓到書房里教她讀書,卻像要她小命似。

那些四書五經、名詩絕詞對她而言宛若天書,每個字分開皆識得,合在一起肯定讓她昏昏欲睡、欲振乏力。

有一回覷見她打起瞌睡,她小腦袋瓜釣魚般點啊點的,竟把整張小臉點進磨好墨汁的紅石硯台里。

那時他老早瞧出她不成了,偏不弄醒她,靜靜待之,就等著看她笑話。

那一次他克制不住炳哈大笑,笑得嚴重,肚月復都笑疼了。

然,說她不愛讀書,卻也不是的。

她很愛看書,只要關于兵法作戰布局、大小型機關的建造安設,又或者關于醫術、藥材、辨癥之類的書,更或者關于地理、天候和海象的書冊,她一卷在手,當真看得津津有味,入迷到廢寢忘食。

每每見她如此,他內心不得不嘆。

到底是以軍功揚名立萬的京畿顧家子弟,她的爹親雖喜文勝過從武,顧家一品軍侯的剽悍血脈還是頑強傳到她血肉里。

稀世璞玉落進他掌間,他總得好好端詳,好好琢磨。

皇帝兄長對他心懷忌憚,遲遲未替他指婚,畢竟他是親王身分,硬是指婚的話也不能挑太差的妻族,可一旦指婚,那是令他有了另一股助力,因此他的婚事一直拖延著,沒個定論。

他自身是無所謂,從未認為此生能尋到相知相惜之人相守到白頭,成親若僅意味雙方勢力之結合,早婚或晚婚也無差別。

尚未成親,沒有子嗣,但近來他卻越來越有為人父母的感受。

得把小家伙養大,養得好好的,那才好。

只是當馬車回到烈親王府,听過負責照料小家伙的老僕婦趕來稟報之事,才驚覺還是忽略掉某些緊要的環節,非常粗心地對待了她。

「何時發生的事?」不及換掉朝慶禮服,他大步往正院暖閣方向走去,令跟在身側的僕婦趕得有些氣喘吁吁。

「一直……時不時的,可雪霖小姐不讓說——」僕婦話陡頓,腳步也生生頓住,因主子爺驀然佇足,側瞥過來的目光嚴峻得教人膽寒。

不過究竟是有些斤兩的府里老僕,即便心驚,還能強自鎮定地面對主子爺的不悅,遂低首斂眉,清楚又道——

「今晚情狀卻較尋常時候嚴重,原以為小姐回房早早睡下,豈知亥時不到又驚夢連連,且叫喚不醒,奴婢僅能遣人守著,不敢強行弄醒小姐。」

南明烈進到暖閣內房,圍在榻邊照看的兩名婢子忙屈膝行禮、退到一旁。

榻上的人兒睡得不甚安穩,小小眉頭輕蹙,唇瓣抿得略緊。

她並未有多大動作,但被子底下的小身軀時不時抽顫,鼻中斷斷續續哼出聲音,那聲音像喊痛亦如呼救,是她神識清醒時絕不會輕易現出的軟弱。

盜出滿身冷汗,僕婦和婢子不敢幫她更換干淨衣衫,說是稍使力去踫,陷在深夢中不醒的她就拳打腳踢掙扎得厲害,還把自個兒的嘴咬破,因此只敢拿著巾子輕輕替她擦臉、擦頸子。

「絲雪霖!」他撩袍坐在榻沿,掌心輕扇她頰面兩下。「醒來!」

「王爺啊——」老僕婦緊聲喚,就見榻上那孩子又掀起大動靜,雙臂亂揮,兩腿胡蹬,喘息變得粗沉。

南明烈迅速將她制伏,連人帶被抱牢她。

「阿霖……阿霖——醒來!」他靈機一動,改以親人喚她的方式叫喚。

小家伙不是拿他當娘看,就是沖著他喊爹,要想把她從深沉夢魘中拖出來,必是能深深撼動她神魂的人事物。

他先把僕婦與婢子遣出暖閣內房,上了榻,將裹著錦被的小家伙抱到大腿上。

她四肢仍小動作不斷地抗拒,他干脆長腿一夾,夾得她蹭不開、蹦不了,接著從闊袖底袋模出一物,是一片頭圓尾尖、中心微鼓的綠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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