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心性不定的叔魏,都有了曉寒,唯獨他,什麼都沒有。
許多時候,他其實也會寂寞。
大堂哥近來也頻頻在問他,有沒有適合的對象?考不考慮定下來?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需不需要替他介紹?別淨顧著弟妹還有工作,偶爾也要替自己盤算一下,都三十七歲了,沒多少年好蹉跎……
是啊,眼看都要坐三望四了,他還有多少年可以等?
他不是沒有其他好對象可選擇,只是……心底猶有一絲火苗未滅,每每心灰時,總忍不住想,他若就這樣轉身,放她一個人,孤單哭泣時,沒有人理會,該怎麼辦?
他還放不下。
有些事,若不是發生了某些觸發點,痛著痛著,久了其實也就麻痹了,說不準,他真的會就這樣麻木地等一輩子,但——
一旦真正讓他去面對,他發現心胸依然沒自己想的寬大,知道和看到,完全是兩回事。
那個周末,她說年底了,要在店里忙查帳,不過去了。
他于是應了兄弟們的邀約,出來喝兩杯。偏偏,就這麼巧,遇上她……那個說要在店里查帳的人。
她目光與他對上時,有一瞬的心慌。
他扯扯唇,沒表示什麼地收回目光。
她現在,連對他撒謊都會了。以前的她,待他那麼真誠,連說句違心論都還會臉紅結巴。
「咦?那個好像是婭婭的媽,叫什麼……」楊季楚留意到他目光短暫的停駐點,偏頭努力思考了一下。
「龔雲顰。」他淡淡接續。
小婭婭大家都很熟,婭婭的媽卻很不熟。她跟他的家人沒有太多交集,多數時候也只有來接小孩,偶爾會踫到,寒暄幾句客套話。
她從來都沒有那個心,想與他的親人拉近距離、打好關系,跟個陌生人沒兩樣。
「要不要去打聲招呼?」楊叔趙審視他的表情,問道。
「不必。」
「好像每次看到,跟她傳緋聞的都不是同一個耶。」楊叔魏驚嘆。「都一個孩子的媽了,行情還那麼好。」
苞她糾纏最深的那個,還就坐在你旁邊。
楊仲齊滿腔無奈,開口糾正。「婭婭是她前夫的小孩,她沒生過。」
拜托你資料也一下好不好?不要只會指令。
「咦?是嗎?我看婭婭五官跟她有幾分像。」一直以為是她生的耶。
「我倒是覺得婭婭眼眉間的神韻有些像二堂哥,連說話的樣子也愈來愈像。」楊季楚發表個人心得。畢竟是二堂哥一手教出來的孩子,以前也常覺得,二堂哥跟爺爺很像。
「這就是人家常說的,寵物養久了會愈像主人的意思嗎?」
「大堂哥,你的比喻很爛。」不過……好像也通。
楊仲齊無聲在心里嘆氣。「不提她了,人家有多少桃花、生不生小孩,都跟我們沒關系。」
「輸人不輸陣,要不要跟她比一下?你要是有心,桃花也不會開輸她啊。」楊伯韓慫恿他。
「我比那個做什麼?」大堂哥還真是不死心,一逮到機會,就鼓勵他發展戀情。
從頭至尾,他沒再往她的方向望過一眼。
中途,他去了一趟廁所,在走道邊,被隨後而來的龔雲顰抓住手臂。
「仲齊,你听我解釋——」
听听,這開場白,多八點檔。
他回首笑了笑。「你抓那麼緊,不怕被人看到?」
瞄了眼後頭經過的客人,她趕緊松手。
他意味不明地扯扯唇角,移步便往男廁去,諒她也沒膽跟來。
從廁所出來,她還等在門外,一見他,急忙道︰「我今晚是真的在對帳,只是剛好——」
「我是你的誰?」他打斷她,反問。
她愕愕然張嘴,答不出來。
「既然什麼都不是,那就別說了。」他腳下未停,頭也不回地掠過她,回到兄弟們那方。
她,終舊沒有勇氣,走上前來。
約莫十點鐘過後,兄弟們手機開始很忙,陸陸續續地響。
這頭說——交代別喝太多,早點回家。
那頭問——什麼時候到家?替你準備消夜。
再有——吩咐喝酒別開車,我去接你。
最後一個響的,是楊叔趙。
也不知他家老佛爺說了什麼,他低頭猛笑。
幣了電話,才分享給兄弟們听。
「我老婆說,今天晚上沒看到我,小瞳瞳一直滿屋子張望,八點多的時候,抱著她去倒垃圾,就見她沖著垃圾車手舞足蹈,含糊不清地勺勺叫,幾乎要跟著去,旁人還問了嘉 一句……你老公是垃圾清潔員嗎?」
「那你女兒干麼追著垃圾車喊你?」楊伯韓沒反應過來。他沒那麼垃圾吧?
楊叔魏拍桌大笑。「我哥為了胎教,從瞳瞳還沒出生,就彈各種古典樂給她听到現在。」
所以是……〈少女的祈禱〉?
楊叔趙也很哭笑不得。他一點也不想以後女兒沖著垃圾車亂認爹,他的曲譜得調整一下了,另一首垃圾車御用名曲……〈給愛麗絲〉,以後絕對不彈。
楊仲齊默然旁觀,不敢讓眼神透出一絲一毫的欣羨。
平凡的家庭生活、瑣碎的趣味小插曲、有人叮嚀注意安全、有人在另一處等著他回家……這些,他哪里會不想要?
有家室的人,過了十點就歸心似箭,安安分分回到那個有人等待的小窩,沒有在外頭游蕩的理由。一一道別散了場,店門外,虞曉寒已在那兒等著,她來接楊叔魏,順道與他打個招呼。
「楊總,送你一程?」
他搖頭,擺擺手。「你們去吧,我另外還有事。」
即使是未婚的叔魏,也有感情穩定的另一半。入了夜,是屬于情人的旖旎時光,他沒那麼不識相。
揮手道別後,他一個人走在夜里的人行道上,吹吹風醒酒。
哪會有什麼事呢?借口罷了,現在全世界有伴侶的都忙,只有他最閑。
一個人,閑到孤單。
回想龔雲顰方才著急想解釋的模樣,不覺冷冷諷笑。
其實,解釋什麼都不重要,如果是一對名正言順交往中的情侶,打一開始,在同樣場合踫上了,只要過來打聲招呼,說聲臨時有應酬,這樣就可以了。
這哪有什麼呢?根本連誤會都稱不上。
而她,硬生生搞得像偷吃被逮著一樣。他真正在意的,是她遮遮掩掩的態度,如果她當時敢上前來,無論解釋什麼,他都會听,而不是劃清界線,讓他很難堪地,听著兄弟們談論她的花邊史,他卻連吭都無法吭一聲。
「仲齊!」身後,高跟鞋雜沓聲由遠而近,他懶懶瞥去一眼。
「你還沒走?」
「原本要走了……」但是,刻意留下來等他。
他腳下未停,表情沒什麼變化。
報雲顰偷覷他,由他沉晦的容色中,實在看不透喜怒。「那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他有喝酒,不能開車。
楊仲齊停步,定定審視了她一陣。「待會兒有事嗎?」
「沒有、沒有!」她很快搖頭。
「那好,陪我去個地方。」
「好啊。」她答得太干脆,根本沒料到,他要帶她來的,會是「這種地方」。半夜來這里,好嗎?
她有些毛。
楊仲齊完全不理會她的反應,步履沈穩地走在前方帶路。
「這是我家人長眠的地方。」他停在某一處,開始跟她介紹。「上面是我爺爺,這一排是我爸、我媽,還有叔伯。再下來這處,是留給我跟我的妻子的。」
所以這里,是他們楊家人,共同的長眠處嗎?
「你沒事干麼說這個啊,多忌諱。」
他笑笑,不以為意。「有什麼好不能說?我們家從不避諱談生死,何況我也不年輕了啊。」以男人的平均壽命來算,他人生都過一半了,更別提他父親走時,也差不多就這年紀,人生禍福,誰料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