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娘面容愁苦。「那就往後延一年再成親,又不急于一時……」
柳毅憤然打斷她的話,「那誰為我操持後院?誰又要為我應付同僚家眷?姨母是要我一個人又管內又理外,累個半死嗎?」
「我、我也沒想到……」怎麼事情都擠在一堆了,她被問得啞門無言。
「姨母,現在你什麼也不用想,只管找媒人上徐府提親,婚禮所需的事物必需盡快采買,我讓陳管事去買現成的,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他趕鴨子上架。
「姨母還是覺得徐家姑娘不合適……」她就是不喜歡。
「不管合不合適,相爺都做了決定,難道你要毅兒去跟相爺說他錯了,不該亂點鴛鴦譜?」都到這節骨眼了,還苦苦掙扎。
「不如你再納一房妾,妻妾同日入門,巧兒她雖然嫁過一次,但親上加親……」被逼到無路可走的林文娘再一次想要撮合外甥和女兒。
「不要說了!若是姨母還認毅兒這個外甥,就不要讓我對你失去敬意,我不想看到你有一曰變得面目猙獰。」她瘋了嗎?這種餿主意居然也想耍第二次。
妾等同奴,奴婢的娘也是下人,有哪家的主人會和下人往來,那是自眨身分,如果朱巧兒做了他的妾,林文娘將不再是他的姨母,而是僕婦,除非她不要這個女兒。
「毅兒……」她的胸口倏地一疼,猛然想起話中的錯誤,她忘了她不是毅兒的親娘,只是他的姨母,他們再親也是兩家人,她是朱家媳,他是柳家嫡子。
「對了,順便一提,這是婚書,六禮中的三禮已經走完了,提親只是過個場,姨母遣人上門順道送上聘禮,婚期訂得越早越好,祭完祖我還要趕著回京。」柳毅語氣強硬,他不允許途中生變。
「連婚書都有了,你這根本在刨我的心呀!姨母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你好,你就這麼不相信我?」這些年都白疼他了,連成親一事都瞞著她,唯恐她插手。
他沉默不語。
人非草木,相處久了總會有感情,可是一次一次地磨掉一小塊,磨久了也會越變越小,最後連屑末也沒有。
他也不想和姨母越走越遠,但是人變了,心變了,什麼都變了,她已經不是從前一心為他的姨母了。
「誰要刨娘的心呀,快跟媳婦說說,媳婦替娘把心保護好,不讓你傷心……」
挽起婦人髻的田月荷走進廳堂,足下金蓮雖不止三寸,卻小得精致,一扭一扭的身姿諸多風情。
她一進門先看了身形修長挺拔的柳毅一眼,眼底一閃而過依戀,而後是怨色,接著是一片平靜,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她還是她,原本該嫁柳家,卻成了朱家的新婦。
「她怎麼在這里?」柳毅的眼神越發深沉,黑得彷佛不見底的濃墨。
一看到媳婦裊裊而入,林文娘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你、你不記得了嗎?她是敬兒的媳婦,你上京趕考時進的門,你那時正忙著,沒能來喝你表兄一杯喜酒。」
「我是問,她為什麼會在柳家?」瞧她一路行來無婆子引路,想必已在這家中來回無數次。
「這個……她……」林文娘口中更苦了,話根本說不完全。
「我是朱家的媳婦,理應早晚服侍婆婆左右,婆婆在哪兒,月荷便在哪兒,小叔子這話問得有趣了,誰不曉得孝是為媳之道。」田月荷掩口嬌笑,眼波勾呀勾的。
「你是說你早、晚各一次從朱府過來向姨母請安?」若是真有那般殷勤,倒是值得夸贊。
「怎麼可能,小叔子愛說笑,當然是直接住下來。」入不了柳家門,她就住在柳家,這也是進門了。
「誰允許的?」柳毅沉聲一喝。
「哪需要人同意,婆婆住在這里,我跟著搬進來……」
他冷冷的打斷道︰「我才是這個家的主人,誰知會過我了,我柳家是你想住就能住的嗎?你算什麼東西,要不要干脆直接把柳宅的匾額摘掉,掛上朱宅?姨母,你就是這麼為我理家的嗎?」
「毅兒,我……」林文娘不過是讓兒女暫時住進來,反正空院子多得很,而且兒子也不常待在府里,他有必要發那麼大的火嗎?
「姨母不要忘了,這是柳宅,不是你朱家的宅邸,誰想來就能來,是不是等我下一回離家再回來時,柳家已經成了朱家人的?!」柳毅怒得紅了雙眼。
「他們也只是孝順……」她照顧了他十年,也想享享天倫之樂,和兒子、女兒住在一起。
「既然孝順就回朱家,姨母怕也是思子成疾,毅兒親自送你回朱家,讓你好好的讓媳婦盡孝。」是,他不孝,才會讓她只顧著親生兒,把柳家當朱家私庫予取予求。
「你要趕我走?」林文娘顫抖著唇,眼眶含淚。
「姨母可以留下,想住多久都成,但其它人……陳管事,我讓你管著外宅,你是怎麼管的,管到滿宅子外人?」
一名著青衫的中年男子面色灰白,一入內便跪下。「公子,小的攔不住呀!他們一行人就這麼闖進來,連婆子、丫鬟、嬤嬤共二十多人,直言道哪有親戚不許借住……」
「那麼每個月的月銀和吃用的花費由誰支付?」
陳管事看了林文娘一眼。「姨夫人說只是小錢,自家人計較什麼,要小的照柳家的月例給,朱少女乃女乃訂的衣服、首飾也是由柳家出的錢,小的不肯付錢,她們就直接簽帳,讓人到柳家來收……」
「好,吃我柳府、用我柳府,還花柳府的銀子,你們真當我柳毅好欺嗎?除了姨母,任何一個不是我柳家的人,都給我往外扔,一個不留!」柳毅怒不可遏的命令道。
田月荷難以置信的瞅著他。
想當初她高高興興的備嫁,田家是大地主,給了她不少教人眼紅的嫁妝,有鋪子、莊子和幾百畝土地,壓箱錢也不知有多少,她歡歡喜喜的坐上花轎,準備嫁給心里的那個人。
誰知那人應考趕不回來,只得由表兄代為拜堂,送入洞房也是表兄用紅綢布拉著,一路嬌羞地進行喜事,可是連合巹酒也代喝就太過分了。
只是當時她被嫁人的喜悅沖昏了頭,沒察覺異樣,樂陶陶的一飲而盡,還吃了生餃子,坐了床,沒多久便覺得腦袋昏沉,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一夜過去後,她渾身赤果地醒來,身上有歡愛過的痕跡,她一見身邊躺了個同樣果身的男子,赫然是昨夜的假新郎,她竟和他做了夫妻的事,當下驚得放聲大叫。
這一叫,把所有人都引來了。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被騙婚下了藥,是床笫間合歡的藥,一日前她還等著做柳家媳,隔日她便成了朱家婦,花轎抬進的是朱家而不是柳家,她嫁的男人叫朱承敬,是柳毅的表兄。
為此,她哭得幾乎昏厥。
但是,她能不認嗎?
身子都破了,堂也拜了,迎親的是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她再不願也只能咬牙認下,否則丟的是田家的臉。
表面認命的田月荷其實很不服氣,但她又能怎麼辦,她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朱家媳婦,還能奢望風姿秀逸的柳公子嗎?
朱承敬的好賭給了她一絲希冀,她借口要保住嫁妝避免被丈夫敗光,跟婆婆提了一句便搬進柳家,就算朱承敬跟著來了,至少還有婆婆勉強可以管管他,她還刻意挑了清風軒旁的采春院住下,和柳毅的院子只隔一扇月洞門。
她就是想著,等柳毅回來,第一眼就能看到她,即使什麼都不做,遠遠相望也好,成不了他的人,也要成為他心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