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一听,原本安下的心又不安了,「那大管家送完禮,肯定是接盧氏姑佷回雲州了?」
柳大娘笑出來,「沒有。」
「沒,沒有?」
「大管家送完禮當天就離開京城,沒說來接主母,盧氏礙于面子,總不能自己開口,只好繼續在崔家住下來,眼見過年一天一天近,內心急躁,有天發了崔大太太脾氣,說︰「娘家的老母親身體不好,也不見你這女兒著急。」崔大太太笑了笑,沒說話,盧姑娘為了討好姑母,若有似無的諷刺了幾句,等崔少爺回來,崔姑娘跟哥哥提了下午的事情,隔天早飯時,崔少爺當著大房全部人的面說,小廟容不了大菩薩,崔家這小院子不好繼續接待,請舅母跟盧家表妹明日就走吧。」
霍小玉臉上出現贊許神色,「這崔允明平日看起來不大可靠,知道母親受委屈,卻是站了出來,也不枉崔大太太一番辛苦。」
崔家落敗,幾房都是省著度日,只有大房過得舒服,並不是崔老爺本事,而是李老爺憐惜這個嫁不好的姊姊,直接在京城買了鋪子讓姊姊收租,一個月三十兩,維持大房的體面已經綽綽有余。
崔家,用的是李家的銀子。
盧氏知道這點,所以才會明明住在崔家,卻還跟姑女乃女乃大聲說話,崔大太太記得這點,所以才會明明是在自己家,卻沒反駁。
崔允明雖然魯莽了些,但崔大太太一定覺得安慰。
母親受委屈,都不敢出面護著,這算什麼男人,回小學堂從頭念孝經去。
「盧氏自然不高興,又說了幾句,崔少爺大概是真的生氣,一下子全倒了出來。」柳大娘忍著笑意,「原來,盧氏抵達京城的前一天,李老太太的信才剛來,信上將盧氏想把盧姑娘嫁給李少爺的事情全說了,信末又道,只要自己還活著,李少爺的正妻就會是崔姑娘,等書雋科放榜,李家便上崔家提親,讓女兒跟孫女先把喜服喜被等東西準備起來,到時候便能省點時間,自己年紀大了,想快點抱曾孫,崔少爺道——
「「我母親善良,可憐舅母無處可去,沒揭穿為外祖母沖喜這天大謊言,沒想到舅母居然來嫌我母親不孝?我想問問,詛咒婆婆,擅做親事,到底誰不孝了,我就不信這事傳入盧家,盧家大老爺跟二老爺會說自己的妹子賢慧,舅母,我母親雖柔弱,但好歹有個兒子,我身為人子,不會讓母親吃虧,你欺負了她一次,別想再欺負第二次,另外,盧姑娘,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做事怎麼跟落魄窮酸戶一樣,覺得有好處就想跟著,連臉面都不顧,做出騙婚之事不自己反省,還跟著說我母親枉為人女?不知道這千里騙婚傳回雲州,雲州人會不會說盧姑娘是閨女典範?」
「據在場的下人說,盧氏跟盧姑娘當眾被揭了這丑事,直想找個地洞,盧姑娘畢竟年輕,更是直接哭出來。」
霍小玉聞言,噗嗤一笑,崔允明這巴掌打得好響,盧氏跟盧姑娘肯定被打得眼冒金星。
盧氏的心病就是沒兒子,盧姑娘的心病就是家族衰敗,盧家也快變成落魄窮酸戶了,這番話,句句命中要害啊。
但話說回來,崔允明口條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了?
柳大娘不過三教九流之輩,崔家大房的事情她也知道得這樣清楚,怕是崔家有人故意傳出來的,打盧氏的臉是其次,主要還是告訴京城的媒婆,這李家的老太太親口說了,要給李益定下崔雅兒。
若是李家跟崔家真的聯姻,她肯定要好好布施一番。
年過了,春過了,夏天再度到來。
今年夏天依然是熱,霍小玉哪兒也不敢去,都待在古寺巷中讀書畫畫,等黃昏時分,才偶爾出門散散心。
一日下午,她正描著蓮花觀音像,桂子卻在門外道︰「姑娘,有人來訪。」
霍小玉微覺奇怪,嫁妝拿回來後,自己便關起門不再做陪酒生意,桂子跟了她這些年,總不會連點分寸都沒有。
放下筆問道︰「誰?」
「是李家公子。」
「我娘呢?」
「鄭姨娘在午睡,福氣說這幾天太熱,鄭姨娘都睡不好,今日下過雨,好不容易涼爽些,婢子不敢叫,這才來請姑娘。」
「請他到亭子,奉上茶果,我等會過去。」
李益去年每隔幾日過來抄錄琴譜,真讓母親身體好了不少,預備考拔萃科時,他說,接下來要專心準備考試,等書雋科考完,再上門拜訪。
母親一直跟他說,請他一定要來。
算算他也差不多考完書雋科,總不能人家來了,她們卻請他回去,隔日再上門,挺不象話的。
霍小玉讓丫頭端盆水來,洗洗臉,把頭發重新挽過便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值得她梳妝更衣的人。
涼亭里,李益還是那個李益,容色出眾,姿態閑雅,但過了一年,五官神色倒是比去年更像大人些。
霍小玉走過去行了個禮,「李公子要來,怎麼不先讓人說一聲,我好準備。」
「我當這里是朋友家,所以沒想那麼多。」
朋友家?還沒人說過把她當朋友的……這世的李益跟前世的李益,不是同一個套路,說實話,她有時會招架不住。
她在石桌對面坐下,「李少爺這幾日可是也被熱得睡不好,眼圈兒都出來了。」
「睡是睡得挺熟,只不過睡的時間不長,今年考題大,不好寫,大家都是縮了睡覺的時間拿來寫策論。」
別子這時正好端上水果,男人見狀,很自然拿起西瓜跟白色布巾,張嘴便吃了起來。
霍小玉心想,還真的把這兒當「朋友家」啊。
仔細一想,唉不對,書雋科不就是今天中午出闈嗎?所以他沒回崔家,直接來了?
他似乎挺渴,連吃了兩片,這才在丫頭端過的水盆中洗了手,又接過干布巾把手擦干淨。
見霍小玉看他,笑說︰「讓姑娘見笑,我還真的渴到了。」
「李少爺這番辛苦,我先預祝金榜題名。」
「說我厚臉皮也罷,我還真不覺得考題多難,只是天氣太熱,隔壁帳子的家伙又整晚打呼,累得我不好睡。」
浣紗好奇問︰「李少爺,我听人家說入闈是一人一個房間,搜身進房間後,就不準再出來,吃喝拉撒都在里頭,前後各有人一個人把守,直到出闈,是不是真這樣?」
「傳聞有誤,不是這樣,是前後都有兩人把守,那兩人還會交談,不只自己交談,也會跟臨間守帳的人交談,廚房燒菜時,油煙一陣一陣飄過來,那味道真是不提也罷。」
她第一次同情起李益來,夏天考試已經夠煩了,白天,房舍前後還有人講話,晚上,隔壁又有人打呼,難怪眼圈這麼黑。
「李少爺回家後好好調養幾日,書雋科重陽前就會放榜,等放榜過後,肯定有不同人物要上崔家門,到時候公子只怕想休息都沒時間。」
「我就是想著會如此,所以才在今日前來。」
被霍家趕出來後,不少人怕得罪霍家,選擇無視她們母女,連好一點的大夫都不願意到這里來出診,可李益跟母親只當了幾個月的無名師徒,以他前途大好來說,能記得一年前的承諾上門拜訪,十分難得,就算母親沒能見到面,知道他有心,也會高興。
男人笑笑,「我有話想單獨跟姑娘說。」
別子跟浣紗見小姐眼色,于是退出亭子,直接到游廊下等著。
李益從懷里拿出一個小荷包,「我是猴年初十出生,小名十郎,這是我周歲要上紫天寺做平安時,母親繡來裝八字用的,八字紙現在還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