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到。」
她提裙跨過門檻,一步一步走進去,書記下首有對中年夫婦,穿著打扮頗為貴氣,這婦人她認得,是那口在古寺巷吃癟的崔大太太,所以中年男人也不用猜,站得這樣近,肯定是崔老爺。
她真蠢,當時不應該放過那一對母女。
兩人回家肯定跟崔老爺說了,崔老爺怕她說話不算話,怕霍家報復,又怕李益這塊肥肉真的被她這花姐兒叼走,所以先下手為強。
現在如果她挨了打,再回頭跟霍家說崔雅兒說的話,那也沒用,任何人都會覺得她是挾怨報復。
「民女霍小玉,見過堂官大人。」
「有人來告,說你自稱是書雋科士李益的未婚妻,可有此事?」
霍小玉只覺得好笑,崔家肯定砸了不少錢,都打點好了,她否認,就是刁民,刁民自然得上刑。
崔家這銀子給得不少啊,堂官臉笑得這樣高興。
懶得說了,反正板子跟耳光都挨定了,何必解釋,越解釋越狼狽。
「大人。」崔老爺說︰「這霍小玉不但自稱是我佷兒的未婚妻,連她母親鄭氏也是,我女兒之前曾經從鄭氏那里得到不少琴譜,前些日子听聞鄭氏生病,所以帶著一些補品上門探視,卻是沒想到剛好看到榮和書院的貝太醫出診,那鄭氏還說,等女兒跟李益成婚那天,請貝太醫一定要來喝喜酒。」
「哦,原來鄭氏也如此說過。」
「是,大人可要提鄭氏來問一問?」
霍小玉心中一凜,姓崔的這家伙不只想打她,還想把她母親拖下水?
即使她年輕力壯,二十板子也得躺上兩三個月,母親那孱弱的身子,二十板子會要了她的命,何況給了銀子,板子就會加倍的重。
崔雅兒的羞辱,她的心軟,最後付出代價的居然是自己的母親?
難不成她們母女無論如何就是二十幾年的情分,前世她先走,今生仍無法見到母親平安終老?
不,她不要。
她不信小心翼翼地走到這一步,她還是不能平安到老。
「回稟堂官大人,李科士求娶民女,民女也應允了,大黎律法,口頭婚約也是婚約,不知道民女自稱李科士的未婚妻,是犯了何罪?」
堂官沒想到她居然承認,楞了一下道︰「你們二人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禮不合。」
「正是如此,所以民女只說自己是未婚妻,而非李科士的妻子,大人若是不信,請來李科士一問便知。」
崔老爺既怒且急,「大人您瞧瞧,此女臉皮多厚,當著堂上大人的面,她居然還是面不改色,我佷兒有著大好前途,怎會跟個小鳳居的姐兒求親,京城人都知道新科士今日要到幾個大人府上拜訪,只怕是知道我佷兒不會出現,這才大膽說謊,大人,此女刁蠻,還是賞她幾個嘴巴子,讓她老實老實。」
堂官心想這女人這樣會說話,還不知道要攪到什麼時候,先打幾個嘴巴子也好,總不能白白收人家五百兩。
一個點頭,幾個衙門婆子于是走上前,一左一右的拉著霍小玉,其中一個最粗壯的婆子啪啪啪啪左右開弓地朝霍小玉臉打了幾十下,直到堂官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這才停下來。
在後頭的桂子跟浣紗想沖上前,卻是被攔住了。
霍小玉被打得眼冒金星,婆子一松手,便整個癱在地上。
她覺得臉上又熱又辣,鼻子還有點濕,一模,滿手都是血,而且還在繼續流,滴滴答答。
她也不擦,稍微鎮定過後,抬起頭來,那堂官看她被打成這樣還是沒求饒,一時之間倒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廳上後頭已經聚集了二十幾個來看熱鬧的,人人都听見霍小玉說要找李益來對質,自己若是不準,倒是顯得奇怪。
猶豫間,突然一陣騷動,卻是一個青年急步走了進來,氣勢凜然,竟沒衙役攔他。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崔大太太驚呼,「十郎。」
霍小玉轉過臉,看見李益的神色——從剛開始的焦急萬分,到對上眼的心疼難忍。
明明是大雪天,他額上卻都是汗,不知他是從哪里趕來的?
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容貌,但舉止個性完全不同,這個李益,很真誠,他上次說——「你過往陪酒陪笑,跟別人有書信往來,我都知道,那是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我不介意」,他是真的不介意。
以前也有人跟她說過「我不介意」,但那是看在她青春美貌上,她這樣的才貌帶出去詩會,很有面子,可等自己容顏不再,色衰愛弛,男人就會介意了,會說她不是老實女人,好吃懶做,所以寧願陪酒陪笑,日進十金,也不願遵守婦道做些女紅過日子。
只有他跟她說過,「那是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听到他這麼說時,她其實很想哭,她被誤解習慣了,沒想過會有人明白她的不得已,她覺得自己的委屈有人看到了。
霍小玉原以為今日挨板子挨定了,而且還得目睹母親被打死在自己眼前,她很害怕,若母親因她而死,她也活不下去了。
離開霍家後,一次一次的難關,沒有一次讓她這樣害怕,失去母親這種痛苦的後果,她撐不住。
兩世人,多次難,爹爹走後,再沒人在她遇難時趕來保住她。
李益——
這一世,她從沒對他好過,一次也沒有。
可是,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她不用求他,只要她開口,他就會盡力……
她外表溫柔,內心反骨,他都知道。
「新科士李益見過堂官大人。」
「李科士客氣。」
「此女是我的未婚妻,卻不知道她犯了大黎朝哪條律法,要被打到雙頰破皮,鼻血不止?」
堂官驚了,「霍小玉真是李科士的未婚妻?」
「是,我們口頭約定在前,禮部掌司歐陽大人已經答應替我作媒。」
堂官沉吟了一下,「李科士可否上前一談?」
等對方上前,為了表示誠意,他也起身下座——書雋科四年一試,一次錄取二人,雖然難得,也不算那樣希罕,之所以對李益另眼相看是因為皇上崇信佛法,十分禮遇昭然寺,而京城人都知道昭然寺住持親自接他上寺中暫時出家的事情,有這層淵源,就算是白身世家出身,官途也肯定光明。
堂官低聲道︰「崔大太太與崔小姐前日來我府上找我母親,說科士被一個花姐兒纏上,科士人好,不忍告官給她教訓,卻讓這花姐兒得寸進尺,到處宣稱自己是李科士未過門的妻子,我一來想著崔家兩代為官,二來也想給李科士賣個好,這才開了今日大堂。」
李益心里想著,原來如此。
泵母與表妹上古寺巷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不過見霍小玉沒動靜,他也不好上門,又見表妹這陣子老實抄佛經,覺得最後應該就是抄經了事。
直到今天要出門時听兒馬夫碎念著,方才載了老爺跟太太去衙門,一出門輪子就不小心陷在泥坑中,幸好老爺沒多責怪,換了輛馬車就匆匆走了。李益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直接派人去古寺巷,婆子說霍小玉被衙門婆子帶走了,理由是冒用官諱。
他匆忙趕到,她雖還沒被拖到門口挨板子,但臉上已經挨了一頓。
「若不是崔姑娘斬釘截鐵說自己才是李科士的走婚妻,崔大太太又拿出李老太太的信件為證,我怎可能為了這種事情開正堂。」
「都是外傷,養些日子就行了。」貝太醫道,「我回去調些玉膚膏,早晚擦一次,別踫水,不會留疤的。」
李益點點頭,「桂子,你送貝太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