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劉昌裔揚著嘴角,盯著她一臉防備,「我雙腿不便,推我回府。」
她要殺他,他卻要她推他回府?!這人沒毛病吧?聶隱娘頓時有些心慌,面上的表情更是陰沉了幾分。
「快!我有些不適。」
看他臉色確實有些蒼白,她不由自主的動了子,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你有暗衛在旁。」
「是有暗衛。」他承認後又不忘補一句,「而且還不少。」
這話是在挑釁她嗎?她的眼神一冷,握著劍的手一緊,但他接下來說的話又讓她糊涂了。
「但他們既然被稱為暗衛,不到緊要關頭便不該露面,也多虧如此,不然你也不會有機會可以服侍我。」
這人有毛病,聶隱娘陰著臉,「此乃緊要關頭,我要殺你。」
要不是她的表情太認真,劉昌裔真的差點笑出來。索性給她面鑼和鼓,讓她昭告天下她要殺他劉昌裔好了。
「這世上要我死的人不少,你不過是其中一人。對你或許新鮮,但對我,實在已經稱不上了不得的緊要關頭。」劉昌裔一派氣定神閑,「只是我這腳還得再過些時日才會好,所以我向你要個公平。」
鮑平?!他要公平?她側著頭,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雖說是行動不便,但他的氣焰可比一般人更要猖狂。
「我要你等──」劉昌裔專注的看著她的雙眸,而她驚訝回望他的雙眸竟如此干淨清澈,身為一個殺手,卻有這麼無瑕漂亮的眼楮,里頭沒有任何陰謀算計,他不由得揚起嘴角,心里生出一絲興味,「等我能站起來,再動手殺我。」
既然都是一死,為何要等?她更糊涂了,心亂的時候,她無法做決定,于是她退了一步,反正田緒給她的期限未到,她還有時間好好想想。
「你覺得今日我救下乞兒是對是錯?」
聶隱娘的腳步停頓,不知他為何突然將話峰一轉,腦袋有些混亂,無法反應。
「其實不論是對、是錯,我始終相信世人若能選擇,都不會願意放著好好的人不做,盡吧些雞鳴狗盜之事。只是這世間有太多身不由己,有太多無奈身不由心,說到底就是一句情非得已。」
拿著劍,她回望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他說的是那名乞兒的處境,但字字句句卻好似在說她。
劉昌裔靜坐在那,一動也不動的看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一絲變化。他說得頭頭是道,但說出來的字句是要打動她,不是要說服自己。什麼身不由己、情非得己,根本就是些廢言,想要就要,該舍便舍,沒有丟不開的情感,轉世輪回後誰又記得誰,悲喜全是空談。
「你方才將乞兒推向我。」她還記得他方才的舉動,若不是她動作快,那乞兒已經死了。
「因為我知你心中有善。」
善?她側著頭,思考了下。
或許曾經有善,但想起這些年的歲月,她為惡,連自己都不敢面對自己。師父給她的劍上有個萬字佛印,但她卻用贈劍殺人。
「人生在世數十載,十天半個月也不過眨眼就過。等我腳好再取我性命。人總有疲累時,放慢腳步歇會兒。就當賞個臉,陪我一段如何?」
他的話使她平靜的心湖起了漣漪,千思百轉,只化成了一句,「你留我,難道不怕死?」
听到她這話,他忍不住輕聲一笑,「人生自古誰無死,不過來早或來遲,怕又有何用?」他故意頓了一下,才緩緩說道︰「聶隱娘,你拿著刀替田家殺人,不也是看破了生死?」
她的眼底閃過了驚訝。
看她的神情,他知道她就是他要等的人。
她的身手如他所想像的凌厲,但她的人,不是他以為的冷酷無情。
她的本性良善,就算有再好的功夫,也成不了一等一的殺手。他縱使功夫不如她,卻多得是辦法能左右她。
聶隱娘退了一步,又不自覺的退了一步──不知為何,她有些怕他。
「別走。」他的聲音輕柔,似在蠱惑著她。「我還得等你送我回去,你若走了,就我這雙腿,只怕一個人在這大街上無所適從。」
她進退兩難、默然無語,肯定他那些在暗處的暗衛心情定也跟她一樣五味雜陳。
彼此都心知肚明,縱使暗衛跟得再緊,也不可能有她手中這把劍的速度快,她現在要取劉昌裔的命輕而易舉,但他的神情平靜如水,雙眸彷佛看透她般直視著她,令她下不了手……
這些年來,她從不猜策田緒為何要殺那些人,但今日,她似乎有些明白田緒為何要取他的命了。他聰穎絕倫,危難當前不見驚懼,此人不除,將來若是友也就罷了,若是為敵,只怕後患無窮。
田緒給她的時間還多得是,她確實可以等他腳好,給他一個公平。
只是,她會殺他嗎?
看他轉過頭,抬起眼與她的視線接觸,明明她才是手中握劍之人,那瞬間,她竟沒有絲毫把握。
第二章縱是險棋又何妨(1)
才入夜,一輛馬車剛在劉府大門停下,後頭就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最後停在馬車旁。
馬上的壯漢翻身下馬,也不等馬車上的小廝上前,逕自一把拉開布幔,「你也听說了嗎?」
楚天凡一點也不意外會看到他,他慢條斯理的下了馬車,輕點了下頭。
「大人這是犯糊涂了!」蘇碩也顧不得是在劉府大門前,旁邊還都是些劉府的下人,聲如洪鐘的斥道︰「縱使美色再迷人,也不該隨便拉了便回府。」
楚天凡看蘇碩一身戎裝,風塵僕僕,看來是直接從兵營策馬跑來。
此時听到下人傳話的何鈞已迎了過來,顧不上楚天凡,蘇碩急急的跟何鈞打了聲招呼,便匆匆忙忙的進了劉府
楚天凡則走得不疾不徐,當年與蘇碩在同個村落長大,自己的爹是個秀才,設了間私塾營生,日子清苦但也其樂融融。
直到一日大軍到來,見人便砍殺,若不是劉昌裔趕到,將他和蘇碩等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救下,只怕他早已跟著爹娘一起成了刀下亡魂。
這些年來,他與蘇碩一人尚文,一人崇武,忠心護主,最後還被劉昌裔引薦給曲環,如今他已成推事判司法,蘇碩也已是個副將,劉昌裔永遠是他心目中那個思慮周全、面面俱到的主上,只是今日之事實在唐突,思前想後,他就是理不出頭緒。
楚天凡才穿過前院大堂,蘇碩早已心急火燎的鑽進了後院東側的議事廳。一路上遇到他的奴才都連忙讓路,沒人敢攔這個向來行事火爆的副將大人。
「大人,此女留不得!」蘇碩直接踏入議事廳里,大聲斥道。
劉昌裔斜坐在一旁的幾榻上,腿上攤著一張薄毯,目光專注的看著眼前的棋盤,自顧自的與自己對奕,看也不看氣呼呼的蘇碩,只拿著一顆黑棋揮了揮,「卿來得正好。你說說,這子兒要怎麼落?」
蘇碩急匆匆的趕來,可不是為了下棋,揮開了端水要給他稍作梳洗的婢女,顧不得以下犯上的不敬,月兌口道︰「大人實在糊涂!」
劉昌裔挑了下眉,逕自落了子,「怎麼?卿覺得這步棋錯了嗎?」
「大人!」誰在談什麼鬼棋,蘇碩氣得想翻桌。「錯!錯得離譜!」
「是嗎?我看倒是挺好的。」劉昌裔嘴角一揚,對蘇碩的怒氣視而不見,提了一顆白子。
「大人走的是險棋。」蘇碩一手按上桌子,終究還是顧忌劉昌裔,沒出格的動手翻了棋盤,只恨恨的用力捶著一旁的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