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余光看到正在練劍的聶隱娘摔在地上,原本散漫斜臥在榻上的身子一躍下地,大步走了出去。
陳慶賢驚訝的看著劉昌裔越過自己面前,目光追著他的背影,也看到了屋外的情況。
不會為了個女人亂了心思?!他懷疑劉昌商話里有幾分的真實。
聶隱娘冷汗涔涔,單膝跪在地上,以劍撐地,大口喘著氣,極力想要緩和從胸口直竄的疼痛。
劉昌裔伸手扶起了她,「身子還沒好,就急著舞刀弄劍,不自量力。」
她倚著他,難受得沒精神回嘴。
這個模樣倒令他升起了幾分緊張,「真不舒服?」
她沒好氣的掃他一眼,敢情他以為她是裝的?!
「大人,」跟在後頭出來的陳慶賢以目光暗自打量聶隱娘,「可要讓老夫瞧瞧姑娘的身子?」
劉昌裔讓聶隱娘倚在身上,微轉過身看著陳慶賢。他不是信不過他,只是以他的愚忠,怕容不下聶隱娘。
陳慶賢似乎猜到劉昌裔心頭所想,也沒出聲,靜靜等著。
「有勞了。」最終,劉昌裔妥協。畢竟陳慶賢的醫術了得,讓他瞧瞧也能安心。
「無須費心。」像是唱反調似的,聶隱娘覺得自己的氣息緩了,胸口的痛隱去後,只覺得疲累,「我沒事。」
劉昌裔沒理會她,把她打橫抱起來。
聶隱娘不由得一驚,摟住了他的脖子。
「當我的女人第一條規矩——听話。」他將她抱回屋里,放在椅上,然後退到一旁,「陳公,請。」
聶隱娘氣他,見陳慶賢靠近立刻豎起一身防備,但見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動作不禁遲疑。她總不能一把將人推開,這麼大的年紀,若是傷了可不好。
思及此,她恨恨的看著劉昌裔,就見他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
雖然聶隱娘的遲疑只是一瞬間,但陳慶賢也認同了蘇碩的話,這女子雖看似剛烈,但骨子良善。他替她細細的診脈,」張臉沉了下來,「姑娘失血過多,導致氣血兩虛。所幸姑娘身子硬朗,喝幾帖藥便能恢復。只是未恢復前,姑娘不宜再舞刀弄劍。」
「不過是被條蛇咬了口罷了。」聶隱娘以前不是沒受傷過,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有這麼不濟。
「縱使是小傷,但不好好照料也能奪命。」陳慶賢撫著胡子,語調有著不以為然,「我會開個方子,回頭便讓蘇碩抓藥送來。姑娘年紀輕輕,好生將養,很快便會恢復。」
聶隱娘無力的一嘆,這代表她暫時還不能走嗎?眼見時間一日日過去,她若再不回去,田緒不見自己復命,不知會不會對聶家發怒。
她一個抬頭,不經意對上劉昌裔仿佛看穿她想法的眼神,下意識的躲開。
劉昌裔收回自己的視線,叫著屋外的小翠,「送小姐回房。」
小翠上前,但是聶隱娘一動不動。
「你要我親自送你嗎?」他冷冷的聲音響起。
聶隱娘渾身一僵,見他真彎下腰要抱起自己,她立刻站起身,搭上了小翠的手,微惱的離開。
走得急了,她竟忘了總不離身的劍,劉昌裔若有所思的拿起,拔劍而出,打量銳利的劍鋒——她拿此劍殺人,劍身卻諷刺的刻了個卍字佛印。
久久,他才幽幽開口,「說吧。」
陳慶賢斂下眼,恭敬的說︰「姑娘身上有毒。並非蛇毒。雖非致命,但長此下去,只怕此生無法再使功夫。」
劉昌裔握著劍的手一緊,方才陳慶賢要蘇碩親自送藥他就察覺了不對,「可有解?」
「不再服毒,老夫再施針排毒,過些日子應該能解。」陳慶賢目光緊盯著劉昌裔。
「何鈞。」
在門外的何鈞听到聲音,立刻跑了進來,「大人。」
「姑娘近來飲食如何?」
「吃得少些,但一切如常。」
「藥呢?」
「都由小翠親自熬煮,從不假手他人。」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何鈞說道︰「對了!人參。」
劉昌裔眼底厲光一閃而過。
「阮姨娘送上的老參。前幾天小翠來找小的,說是听她娘說人參補氣,姑娘這些日子身子弱,想跟小的要些參,小的想起阮姨娘送的老參,便給了她。據說這幾日,小翠都會切下一小片讓姑娘含著吃。」
「去找小翠,不要驚動姑娘,把參拿回來。」
何鈞看著劉昌裔的臉色,一顆心沒來由的七上八下,連忙去辦。
陳慶賢靜坐在在一旁喝著茶,不發一言。听方才所言,劉府後院並不平靜。
沒多久,何鈞拿回來一個木盒。
陳慶賢上前仔細檢查,「就是此物,姑娘不能再服。」
劉昌裔冷著臉,看著木盒里頭已經被切了些許的參,模著切口還有些濕潤,看來不久前聶隱娘還有服用。
他大手一揮,將木盒連同里頭的參打落到地上。
何鈞一驚,心里害怕卻也不敢擅動。
陳慶賢眼中閃著光亮,「大人方才才言不會為了個女子亂了心思。」
他的話令劉昌裔身子微僵了下,理智一下子回到了腦子里。
「把東西收拾了。」劉昌裔恢復冷靜,對何鈞說道︰「去庫房再找根好參送去給姑娘,今日的事,不許說出去。」
「是。」何鈞沒多問,連忙收拾妥當,退了出去。
「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捉了阮世君,將之剉骨揚灰想來挺快意的,但她還有用,他要用她拖住上官悅,所以他不會動她,至少暫時不會動。
他低頭看著閃著寒光的劍。不過是個女人……他若有所思地轉動手中的劍,劍身翻轉間可見到如雪般的銀光閃爍,柔中帶剛。
陳慶賢不言,只是靜靜的等著。
突然,劉昌裔停了手,盯著那個卍字,「這事……就這麼了了。」
陳慶賢不解,原以為劉昌裔對那姑娘多少帶絲情意,現在遇到有人加害她,卻選擇不作為,似乎又顯得絕情。他猜不透……
「陳公,」劉昌裔淡淡的說︰「給她開些養身的方子,至于身上的毒,不用解了。」
陳慶賢心頭一震。「老夫斗膽,請問大人此舉,所求為何?」
「她殺氣太重,若武功全失,無法舞刀弄槍,安分當個女人也好。」
陳慶賢的眉頭鎖了起來,看似無情卻有情,很多話已經無須多問。縱使劉昌裔嘴巴不認,行為已經說明一切。
「大人,」他略微沉重的提點一句,「姑娘看來性子剛烈,此事若是讓她得知,只怕無法善了。」
「她不會知道,除非……」劉昌裔直直看著陳慶賢,聲音驀地一沉,「陳公幫她。」
這些年來陳慶賢自以為了解劉昌裔為人,認為他行事磊落,現在卻發覺自己錯得離譜。
「陳公大可不必擔憂,節帥一家,縱使我賠上一命也會護其周全。」劉昌裔清楚陳慶賢最記掛的事物,「過些日子,蘇碩也要成親,你身為他的義父也該有許多事要忙,你就去吧。」
「是!」陳慶賢心事重重的退了出去。
坐在馬車上,陳慶賢陷入長考。
劉昌裔當初留下阮世君只是心慈,縱是貪戀美色也是一時,但如今留下那姑娘,不惜廢其一身功夫,只為留她在身邊,看來他的心真是淪陷了。
現在唯一能跟上官對抗的只有劉昌裔,既然他承諾了,自然至死方休,只是留下那姑娘,他心中的擔憂依然盤旋不去。
「去蘇副將的府邸。」他交代駕車的馬夫。
懊做的事還是得做,無法說服劉昌裔改變念頭,眼前只能先將蘇碩的婚事辦好,其他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夕陽西下,蘇碩從軍營離開,回府前,將陳慶賢交代的藥親自送到了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