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緒惡狠狠的看著劉昌裔。這該不是在指責他吧?!
聶隱娘在一旁立刻出聲,「夫君唐突,請郡王息怒。但是夫君言之有理。為人子女若不知盡孝,如何再談忠心主上?隱娘不過是守墳三年,三年後,依然听任郡王差遣。」
田緒聞言,這才稍解了點怒氣,「本王也並非阻你盡孝,你要去便去。只是你這次未替我除去劉昌裔,著實令本王不快。」
聶隱娘斂下眼,關于這點,她並不打算辯駁。
「劉、昌、裔!」田緒冷冷一哼,「有機會本王倒要會會此人,看此人有何能耐,不過,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聶隱娘看著田緒的目光閃過一絲疑惑。
一旁的劉昌裔看著端上的美食佳肴,也顧不得田緒還未開口,徑自就撕了條烤羊腿大口吃著,吃得滿口油,整手髒,一邊發出嘖嘖聲。
不過此刻沒有人理會他,全都等著田緒開口。
「昨夜陳許探子來報,曲環已死。上官自命為留後,上官與劉昌裔向來有嫌隙,以上官那度量,只怕不會讓劉昌裔活得太久。」
聶隱娘耳里听著田緒得意的笑,她費盡力氣才能保持自己神情不變,連眼神也沒飄移半分。
曲環死了?!劉昌裔……一切都怪她。若他不為了她入魏城,今日未必是這局面。
「不過本王有辦法令他多留幾天的命。」田緒高傲的說。
聶隱娘壓下心亂,看著田緒。
「曲環才死,陳許肯定生亂。這些年來曲環能讓陳許一帶百姓安居樂業,並深得人心的原因是有劉昌裔的才德相助。這上官是什麼東西,他有什麼能耐能坐穩那位置?只要我出兵陳許,肯定打得上官手足無措,最終只能派出劉昌裔應戰。如此一來,我不是替他多留了幾天的命。」
丙然,田緒對陳許有興趣,聶隱娘斂下眼,曲環一死,田緒就捺不住野心。她拿著帕子擦了下劉昌裔滿嘴的油漬,見他傻乎乎的一笑,她在心頭一嘆,她真猜不透他怎能如此淡然,置身事外,不露一絲破綻。
田緒喝了口美人送到嘴邊的酒,「聶鋒。」
「末將在。」聶鋒立刻起身。
「三日後,本王要你整兵去會會上官,到時拿下陳許兩州,我要見到劉昌裔的項上人頭。」
「是。」聶鋒點頭。
田緒轉而看著聶隱娘,「你認為劉昌裔並非惡人,不願下手。但今日又口口聲聲盡孝,如今你爹和劉昌裔兩人戰場相見,你該幫那一個?」
聶隱娘斂下眼,無言以對。
「娘子,這不用想了,」劉昌裔將嘴里的肉給吞下肚,「爹要出兵,你自然得幫,一定得幫。」
聶隱娘抬頭看著他的眼底有無奈。曲環已死,只怕回到陳許,他也是死路一條。
劉昌裔有些滑稽的擠著眉,一手油也不擦,直接拍了拍她的肩,「娘子別難過。娘親在天之靈會原諒你的,只要你去幫爹,回來之後,答應跟著我去守墳……不!不好!娘子,不如我這磨鏡郎的活兒也不做了,我帶著哥哥一起跟你去打仗!」
她看著劉昌裔,無言,真的徹底無言。
「好!極好!」田緒大樂,立刻派人賜酒,「隱娘,你夫君雖然痴傻,但比你懂得顧全大局。本王跟你的夫君喝一杯。」
「謝郡王。」劉昌裔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接過一旁婢女送上的酒,喝了一大口,卻不小心被嗆到,一陣猛咳,但還是絮絮叨叨的說︰「這酒好喝,菜也好吃,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麼好的飯菜。」
「喜歡就多吃一些。只要你的好娘子忠心為我殺敵,這好酒好菜任你享用一輩子,」田緒舉起手中的杯子,「本王在此,以這杯酒起誓,定要奪下陳許,殺了劉昌裔。」
聶隱娘動也不動,但是劉昌裔卻拿起杯子塞進了她的手里,她冷眼看他。
「娘子,快,咱們跟郡王共樂,喝點。」說完,劉昌裔爽快的喝下酒。
這可是一杯誓言要取他性命的酒,他竟像是沒心沒肺般一口喝下。
「對了,」他見她不動,憨憨笑了下,「我忘了娘子不喝酒。我替你喝。」拿過她的杯子,一口飲盡,「真是好喝啊。」
一場宴會熱熱鬧鬧,但聶隱娘早無心在此。曲環已死,陳許正亂,若田緒派兵,只怕雪上加霜……她怕,真的怕。
田緒心情好,多喝了幾杯,有些醉醺醺的抱著兩個美人起身,「本王累了,爾等隨意。」
眾人起身,目送他離去。
田緒一走,聶鋒也沒了心思宴飲,三日後便要出兵,有太多事要交代,于是起身走向門口。
聶隱娘早就想離開,便直接起身跟在身後。
劉昌裔搖搖晃晃的起身,看樣子也喝多了。
她立刻伸出手扶住他。「可還好?」
劉昌裔倚著她,點著頭,才走出大門,他卻申吟了一聲,「娘子,我肚子不舒服。」
聶隱娘不由得眉頭輕皺,「你吃得太多了。」
「東西極好吃。」劉昌裔捂著肚子,「你先上馬車等著,我去方便一下。」
聶隱娘原想跟,但劉昌裔擺了擺手,任由一旁的小廝扶著離開。
才走出眾人的視線,那小廝就松開了手,直指著內院一個方向,「茅廁在那,自個兒去。」
劉昌裔抱著肚子,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小廝壓根不理會,從劉昌裔一入席,那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就令人打心里瞧不起,現在又看他抱著肚子跳上跳下,更覺得厭惡,揮揮手,就是不理會他。
劉昌裔苦著臉,走向小廝指的方向,但人才一離開小廝的視線,立刻站直了身子,眼色閃過陰鷙。靜靜的等著。
突然內院傳來聲響,劉昌裔尋著聲音趕去,就看到田緒半果著身子跌跌撞撞的跑出來,大吼著,「來人啊!有刺客!刺客!」
劉昌裔連忙擋住田緒,「郡王。」
田緒撞上了劉昌裔,他連忙抓住了他,「快!替本王殺了他。」他將人推向追著自己的蒙面黑衣人,自己卻重心不穩的跌倒在地。
黑衣人的動作遲疑了下,劉昌裔瞪了他一眼,黑衣人的刀立刻毫不留情的砍下。
劉昌裔的手一抬,手臂硬生生被劃了一刀,血染上了衣襟,他悶哼一聲,整個人摔在田緒的身旁。
不過也慶幸有他出現,一眨眼的時間,王府的侍衛就圍了上來。
黑衣人見情況不對,立刻往一旁的黑暗處竄去。
「郡王,」劉昌裔捂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臂,半爬半跪的到田緒身邊,「你沒事吧?」
「沒事。」
田緒嚇白了一張臉,被扶起來後,好似要找回面子似的瞪著四周圍著自己的人怒吼,「一群混帳,全去給我追,一定要將人給本王活捉,竟敢行刺本王,本王要一刀一刀的割下他的肉,喝下他的血!」
眾人得令,全都立刻散去。
「你做得好!替本王擋了一刀。」田緒看劉昌裔兀自痛得縮在地上,伸出手,想要將人拉起,誰知對方的手才搭上來,突然用力把他往下一扯。
田緒微驚了下,人直接跌跪在地,他大怒,正要斥責,突然後背一痛,他的雙眼難以置信的瞪大,正要出聲,但他背後的匕首又用力幾分,直入他的心肺。
「郡王……」劉昌裔在他耳際輕聲說︰「其實方才那杯起誓的酒,不是你敬我,而是我敬你——一路好走。」
「你——」
「我?」他陰沉一笑,「我是劉昌裔。這匕首是我娘子送我的,我就用它送你一程,謝你這些年讓她孤寂痛苦,夜不成眠。」
說完,他使盡力氣,把匕首刺入田緒的身軀,令他斃命,早點走上黃泉路,下地獄好好的去面對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亡魂,來生替自己一生罪孽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