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環的母舅游手好閑在外生事,趙姨娘因而去求了王熙鳳幫忙,王熙鳳順手幫了,但開出的條件就當是賈環欠她一次,賈環要是毀諾,她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將趙姨娘趕出府。
前兩天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金釧跳井身亡,王熙鳳便要賈環在科試發榜後,于晚宴上將金釧的死推到賈寶玉身上。
豈料,兩人才剛回府,忠順王府的人就跑來鬧事,賈政問清了原由,以為賈寶玉搶了忠順王府養的戲子,拿了家法就教訓,王熙鳳趕來,不住地朝賈環使眼色,迫使他強將金釧之死倒在賈寶玉頭上。
想當然耳,兩罪並罰,賈政打紅了眼,要不是賈母適時趕到,賈寶玉是非殘不可了。
林黛玉听完,冷著臉沒表情,懶懶睨了悶不吭聲的賈寶玉和早已經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賈環。這一次,不用賈寶玉跟她解釋,她也明白這出戲純粹只是要阻止他倆的婚事罷了。
阻止就阻止,為何非得要把旁人也卷進來?她剛識得賈環時,才幾歲大的孩子就已經戾氣橫生,但他也不過是因為自卑庶出的身分,又加上府里的下人和主子同出一氣,把庶出的兒女都當成屁,才會搞得他心智扭曲。
如今好不容易拉著他走回正途,而他也爭氣的和賈寶玉一同考取科試,這是該大大慶賀之事,誰知道為了這點屁大的事,竟如此簡單要毀一個人。
「賈環,過來。」她冷聲喚著。
賈環跪爬到她面前,不敢抬眼,不敢祈求原諒,卻听見她道︰「把衣服月兌了。」
他嚇得瞠圓眼,就連賈寶玉也不滿的橫眼瞪去。
「大夫來之前,二舅母和外祖母不也打了你?」在場沒人阻止,她自然也阻止不得,因為她是被害者未婚妻,要是不跟她們同出一氣,下一個被打的可能就會變成她了,那可稱了他人的心,她還沒蠢得上當。
賈環淚流滿面,緩緩地拉開衣袍,解開中衣,果真就見肩背上是一條條的瘀痕,教賈寶玉不禁眯起了眼。
林黛玉輕柔地把藥抹上,才讓他把衣服穿上。「這大夫給的藥你帶回去用,她們打的怕不止這幾處,其它我不方便幫忙,你就自個兒上藥吧。」
賈環涕泗縱橫地把藥收下,抽噎的說不出話,林黛玉嘆了口氣,取出手絹要給賈環——
「嗯?」那輕淡又飽含警告的氣音,讓她從善如流地改取賈寶玉的汗巾遞給賈環。
「喏,把淚擦一擦,都多大的人了,哭成這樣能看嗎?」待他邊哭邊擦之後,她才又道︰「回去歇息吧,要是缺了什麼,讓你的丫鬟小廝過來跟我說一聲,或者是找紀大哥也是可以的。」
賈環應了聲,踉蹌地起身,直瞅著賈寶玉。
「二哥,對不起……」
「你如果還把我當哥哥,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得先知會我一聲。」賈寶玉懶聲打斷他的抽抽噎噎。「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媽媽的,就一句話,還當不當我是你哥?」
「你當然是我哥。」他哭吼著。
雖然他不知道二哥為何突然轉性,但二哥願意帶他上族學,甚至另外安排了武師傅一起習武強身,他是多麼高興向來視他如無物的二哥,突然願意靠近他,雖然冷了點,但處處提攜,甚至願意讓他考科試,這都是以往他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你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記住咱們是兄弟,就算不同娘胎也是同一血脈,只要你認定,我就永遠視你為弟,除非他日你再背叛我。」
「我永遠也不可能背叛二哥。」
賈寶玉哼了聲,擺了擺手,要他回去。賈環依依不舍,頻頻回頭,還是賈寶玉讓林黛玉去把門關上,這才教他終于肯回去。
「他帶著一身傷回去,趙姨娘這下子肯定恨死了我。」賈寶玉悶聲罵道。「使的全都是一箭好幾雕的一流計謀,真教人生厭。」
「寶二爺也不遑多讓,你考取了功名,一方面是外祖母就會對蘭兒和賈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要是肯再往上考,他們自然就能並進,不至于滿月復才華被扼殺在了無生趣的大宅里。」林黛玉倒了杯茶往床畔一坐,以匙一口口地喂著他。「另一方面,外祖母也會愛屋及烏,待我好些,也是一箭好幾雕的做法,不愧是你賈府一貫的作風。」
「听起來不像夸獎。」
「當然,我又沒夸你。」瞧他不肯再喝了,她干脆把剩下的茶水喝完。「瞧你對賈環還不差,遭他栽贓也沒動怒,但就是有些小心眼,不過是拿條手絹都不成。」
「手絹是可以隨便給人的嗎?要是教那些人瞧見,能編派的罪名可多了。」他是好心提點,省得小錯不改他日釀災。
「嘿,可那忠順王府的人不是說你拿了汗巾跟個演旦角的戲子交換?」林黛玉笑得冷冰冰的。「你這不是跟人互定終身了?」
汗巾,要知道,男人的汗巾也指腰帶,兩個男人互換腰帶,嘿嘿,你月兌我也月兌,我換你的,你換我的,腰帶一月兌,衣服就松了,接著要做什麼,還需要明說嗎,寶二爺?
「你在胡扯什麼?」他激動地撐起身子,卻又吃痛地埋回床間。
「干麼那麼激動,我有說什麼嗎?現在貴族時興養個旦角戲子,不過是風花雪月貪鮮而已,我又不會不允,況且咱們還沒成親,而照你這病情看來,今年也甭想成親,恐怕也無暇去玩樂,但忍忍就過了,你也就別太難過了。」她面上笑著,用字可尖酸了。
賈寶玉歇了口氣,額上爬滿了碎汗,咬牙道︰「我沒有興趣養旦角戲子,更不會風花雪月,我跟琪官換汗巾只是受北靜王爺所托。」
「嗯,玩了就玩了,你坦白點,我還覺得你有擔當,要是再狡辯……」
不待她說完,賈寶玉忍著痛一把拽住她的手。「我跟你說沒有就是沒有,我只要你一個,還去招惹其它人做什麼?」
林黛玉眨眨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他玉面蒼白,額上青筋怒騰,向來不點而朱的唇半點血色皆無,拽著她的手還微微顫著。
好像沒說謊,好像。
「干麼說得好像對我一往情深來著?其實你就算——」
「林黛玉,你到底是瞎了還是聾了,你看不見我待你的好,听不見我對你的討好,要不是真心待你,我管你和別人走得那麼近,我管你是不是會死在深院大宅里!你感覺不到我的情愛,但至少不能否認我,甚至還要把我推給其它人!」
轟隆隆、轟隆隆……他的怒咆伴隨著春雷,伴隨著窗外猩紅的閃電,狠狠地打在她的心版上,像是瞬間炸開她向來堅硬如石的心,隱隱的痛隱隱的麻,然後慢慢地泛開她未曾品嘗過的甘甜,教她暈陶陶的。
但是,暈陶陶歸暈陶陶,面對他的高亢激昂,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他。
道歉嗎,說下次不會了嗎?這不能怪她呀,之前是他說娶妻是計劃,他又沒說過喜歡她,她怎麼會知道……
就在她還在思考的當頭,他已經無力地趴在床被間,可以想見剛才一陣嘶吼,肯定教他痛得不輕。
「說話就說話,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犯疼了是想招誰心疼?」真是個呆子,虧他在宅斗時精得成妖。
「誰會心疼?」他從床被間哼了聲。
林黛玉撓了撓臉,本來要說二舅母和外祖母,但她這般聰明,自然知道這並非正確答案,所以干脆轉移了話題。「所以說,你和那個戲子換了汗巾是北靜王爺所托,但他為何要托你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