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起手機時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與慵懶,但已六神無主的她無心欣賞,只能毫無次序且片段的重復著才由孫宇豪那里得來的消息,幾乎連她都听不懂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但吊詭的是,他懂了,所以現在她才會呆滯的坐在他的車里。但他們絕對不是要去約會還是什麼的,目的地是很沒情調且沉悶的地點──她女乃女乃住的醫院。
「我沒有壓抑啊,我也不想哭。」她沒有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面紙,圓圓的眼盯著他,聲音听來還算平穩,可莫名的,豆大的水液竟不听話的由她的眼眶滑落,嘲諷的滴在他手上的面紙上。
尹亞柏凝她一眼,不發一語的把面紙塞進她手里,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前方的車道上。
現在的她最不需要同情,因為她在建立自己的堅強信念,任何同情或安慰只會毀了她好不容易築起的薄弱信念──她正走著和自己以往一模一樣的道路,所以他完全能理解她所面臨的困難。
眼淚一掉,就像完全壞掉的水龍頭一樣,那些透明的水液不斷的滾出、滑落,集中至她的下巴,再滾滴到她交握的手上,最後她終于不得不使用尹亞柏硬塞給她的面紙擦拭。
不這麼做的話,她怕尹亞柏的高級轎車終究會被她的淚水吞噬。
從爸媽離開之後,她就規定自己再沒有哭泣的權利。
在那種無法抗拒的狀態及時間點下,不管她心里願不願意,她成了家里最有「力量」的一個;因為女乃女乃年紀大,弟弟還小,而她開始有打工掙錢的能力,也只有她能照顧這個家,所以她責無旁貸的一肩扛起。
這麼多年下來,她真的做到了不掉淚的自我要求,沒想到多年的努力會敗在尹亞柏丟過來的那包面紙上,完全擊潰她偽裝的堅強。
「你、你知不知道、你很……過分?」再也無法壓抑的抽噎了起來,她斷斷續續的指責他的殘忍。
是他的殘忍毀了她自以為是的堅強,讓她完全看穿自己的脆弱,教她以後要怎麼再拾回那股不認命的毅力?
「我不認為哭出來是件過分的事。」尹亞柏平靜的回應道。
最難過的是,想哭都哭不出來,那才是最深沉的痛楚,一輩子一次都嫌太多。
「我不要哭的!我沒有哭的權利……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失控!」她崩潰了,開始責怪他的多事,教她看清她執意不願承認的現實。
「壓抑不是好事,哭出來你會好一點。」像他就是壓抑過了頭,才會變得無心。
無論他做什麼事都沒有目的,連賺錢都不曉得為了什麼,變得仿彿只是為了消耗不知道要干麼的時間而已,只剩具空殼像行尸走肉般呼吸著……他不願她也變得像自己這樣。
「那是我個人的事,你憑什麼管我?」她氣惱得幾近歇斯底里,抓著面紙不斷擦拭著掉個不停的眼淚。「要哭不哭是我個人的自由,這好像不包括在合約里吧?尹、先、生!」
她氣他也氣自己,氣到口不擇言,完全忘了他不喜歡自己喚他「尹先生」。
「你現在情緒太激動了,我不想在這個時間點跟你爭執。」什麼大風大浪他沒見過?他當然看得出她情緒已然接近崩潰的臨界點,自然不會小腸小肚的在這時候跟她為了那麼沒營養的問題爭吵。
「我才沒有激動!」她口是心非的叫囂著。
「現在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出來你的情緒十分激動。」他試著平心靜氣跟她談,明知不該在這時候跟她動氣,但他竟然也忍不住苞著惱火了起來,平靜的聲音摻入一絲嚴厲。
她哭糊涂了,竟對他頭一回對自己嚴厲的口吻毫無所覺,握緊雙拳對他吼道︰「我不激動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你別鬧了行不行?」尹亞柏開始感到慍惱。
他也搞不懂自己的情緒為何會被她拖著走,只是他不能冒任何危險,邊開車邊在車上跟她講道理,萬一一個沒注意,便兩個人毀在一塊兒了,所以他只得先將車子停靠在路肩。
「你干麼把車停下來?你答應我要載我去見我女乃女乃的!」她抓住他的手,蓄滿水霧的眼里寫著驚恐,仿佛怕他食言似的。
「我既然答應你了,就不會臨時反悔,我只希望你能夠先冷靜下來。」側身攫住她的肩,他用力搖晃她幾乎瘋狂的身軀和腦袋。「你想讓你女乃女乃看到你這個樣子嗎?你到底是想去見她,還是想去加重她的病情?」
很真實卻也十分殘忍的提點如雷貫耳,孫雨純怔愣住,好半晌沒辦法發出聲音。
沒錯,她似乎真的太激動了點,如果讓女乃女乃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心疼她,更或許會因此而加重病情也說不定……
不行!她不能以這種面貌去看女乃女乃,絕對不行!
用力的吸氣再吸氣,她想壓抑自己急速竄流的血液,卻如何都止不了全身發顫,她只得用力的扯住他的手臂,希望他給自己更多的力量面對接下來的難關。
是了,現在的她,唯一能依賴的只有他,不論他怎麼做都行,請給她繼續堅持下去的力量!
「幫我!求求你幫我,救救我女乃女乃!」她無助、哀求的眼瞳緊鎖著他,毫不掩藏的釋放出自己最深層的脆弱。
凝著她無助的神情,宛如在她臉上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他的心髒狠狠的揪扯,大掌猛地捧住她的後腦,溫熱的唇不由分說的攫住她顫抖的紅菱。
一切仿彿在這一刻靜止了,兩人之間再沒有任何激動的爭執,也沒有人去注意車窗外不斷疾駛而過的車輛,有的,只是彼此間越貼越近的身軀,和逐漸變得紊亂的呼息……
靶覺不到任何曖昧的氛圍,孫雨純只感受到他的力量透過他軟熱的唇舌,源源不斷的傳送到她體內,讓她一點一滴忘記自己的恐懼,重新凝聚體內已呈散亂的能量,較先前的強自偽裝更為堅實。
就在兩人吻得渾然忘我之際,突然一道殺風景的敲窗聲,狠狠的敲醒兩人已然陶醉的理智。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嘿!」一個皮膚黝黑的警察先生站在車外,在不甚明亮的路邊只看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
尹亞柏搖下車窗,所幸夜色遮掩了他不自在的表情。「你好。」他極有禮貌的先向警察先生問安。
「你也好。」警察露出一口白牙,神色自然得仿彿什麼事都不曾在他眼界底下發生,但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直接而犀利──
「這里不能臨時停車喔,麻煩移駕‘厚德路’或汽車旅館,不然我只好開單嘍!」
車上的兩人瞬間變成兩只剛從鍋里撈起的大紅龍蝦,尹亞柏略顯尷尬的向警察先生點了下頭,連車窗都來不及關上便急忙將車開走。
天啊!他們竟然就在路邊熱吻了起來?而且還被警察先生看見!他耳朵都紅了。
孫雨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張潮紅的臉蛋看向窗外,但發紅的耳和粉色的頸泄漏了她的羞赧。
自此直到抵達醫院,車廂內始終保持最高品質──靜悄悄。
一到醫院,孫雨純等不及尹亞柏將車停好,才將車駛至停車格旁,她便迫不及待的跳下車往電梯的方向沖。
尹亞柏從容的將車停妥,下車快步跟上她慌亂的腳步,正好在電梯到達之際,他跟在她身後一腳踩進電梯里。
等待的過程是折磨,即使只是搭個電梯那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孫雨純就已經無措的手握成拳,不安的將拳擺在嘴邊輕咬。
尹亞柏沒說任何試圖安慰她的話語,只是長臂一攬,讓她依靠著自己厚實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