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上) 第2頁

「你留在這里稍等。」

她點頭,柔良而少言。

這是一座設計特殊的大廳,任何人的聲音,不論大小,都會傳至某個特定位置。只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廳內的動靜,就能盡入耳中。

而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只要一開口,不需揚聲,聲音也能傳入眾人耳中。

「西南部族作亂,先前派兵兩萬,現已成功鎮壓。」

「為首者呢?」

「逃入山野,不知去向。」說話的人,連聲音都顫抖。

「給你半個月,搜出那人斬首示眾。若是超過期限,就換你身首異處。」下令的那人,語氣悠閑。

「是。」

不知是大廳的特殊設計,還是那語氣悠閑的男人,聲音之中就蘊著難言的魔力,不論是大廳內外,只要是听見他聲音的人,內心都會深受震動。

「湖西太守,月初回江泛濫,災情現在如何?」

「回中堂大人,洪水已退,但百姓無屋可居、無糧可食,現今已掘草根、啃樹皮充饑。」另一個聲音誠惶誠恐的回答。

「先開糧倉應急、派北國奴建屋,再由鄰近各省送糧,充饑之外,也留糧種,絕對不可懈怠胞種。」

「屬下會盡快辦理。」

「湖寧節度使。」

「在。」

「就由你協辦此事。」

「領命。」

一樁樁、一件件的政事,都在大廳之內,由得那個男人指派妥當,悠閑的語氣不論是賞是罰,要人生或要人死,都未曾變化,中途只因咳嗽而停過幾次。

又過了許久,當冷冷的寒風,已吹得她臉上毫無感覺時,門內終于傳來叫喚。

「渤海太守陳偉。」

等在門外的男人,匆忙入廳,恭敬的跪下。

「在。」

「上個月你管轄之內,匪徒作亂,劫去官銀五千兩。」

「回稟中堂,下官已擒獲匪徒,就地正法,官銀也全數奪回。」盡避如此,他仍忐忑不已。

「是嗎?」那悠閑的聲音停了一停,才又說︰「監督失察,罪不可免,罰你三年俸祿,降官兩級,仍留太守位。」

「叩謝中堂。」陳偉松了一口氣,乘機會又說。「得知中堂忙于政事,偶感風寒,屬下憂心不已,特為中堂尋來名醫。」

「你更該憂心的,是你的政績。」那慵懶的聲音里,有著譏諷。

「屬下必定銘記在心。」陳偉繼續進言。「中堂,大夫就等在門外。」

「喔?」

「這位大夫名聞鳳城,能快快舒緩中堂之病。」

慵懶悠閑的聲音里,不帶什麼興趣,只懶懶的說道︰「那就喚進來。」

「是。」

第1章(2)

陳偉不敢露出喜色,只敢低聲喚著。

「沉香,快入內。」

在眾人的注視下,褪下斗篷的她緩緩步入大廳。

穿著無繡素色絹衣,長可及地的發扎著素色絹帶的沉香,低垂著臉兒,輕盈的伏地為禮,素色的絹袖散在身畔,如蝴蝶的羽翼。

她垂首注視著,眼前的青石磚,感受到大廳之中,那陣不尋常的寂靜。

僅在踏入大廳時,那匆匆的一眼,她已看見了,大廳中人人垂首站立,恭敬對待的那個男人。

他正斜臥在榻上,四周堆滿著一束束竹簡,簡上墨痕未干。粗糙的指掌握著朱筆,正在批注孫子兵法,信手揮毫,筆墨酣暢。

「這位大夫善以香料治病,救人無數。」

「香料如何治病?」

「屬下親眼所見是——」

「我不是問你。」他依舊看著兵書,甚至不曾抬頭。

「中堂恕罪!」陳偉的前額,重重的叩地。

委婉輕柔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香料與藥材無異,可焚來嗅之、熬來喝之、磨來敷之,只要調配得宜,不論內外傷,或是新病與沈痾都有功效。」

女子的聲音,讓朱筆略微一停。

他沒有想到,這大夫會是個女子。

「那麼,你要如何治我的風寒?」他淡然問著,朱筆又動。

「請中堂允許,容我引火焚香。」

他只答了一個字。

「可。」

沉香輕盈起身,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走到大廳的長明燈旁,取出懷中的紙捻,引了長明燈的火。

不早也不晚,他在這時抬頭,恰恰看見這一幕,望見粲然流麗的火光下,她那張絕美的容顏。

他的身軀狠狠一震,心倏地揪緊。

原本,他以為自己早已沒了心。

他的心,在許多年前,就隨著摯愛死去。

但是……但是……

怎麼可能?

眼前的這個女人,眉目竟會與他魂牽夢縈的摯愛,那麼的相似。

染滿朱墨的兵書,因為他錯愕松手,跌落在青石磚上。

怎麼可能?!

他的鐵石心腸,劇烈震動著,眼睜睜看著她從懷中取出香囊,再拿出陶燻爐,置入火苗,撒入些許不知名的粉末。

而後,她探手入袖,取出一把小巧的細刀——

「放肆!」

一見到兵器,侍衛立刻警覺,急急跨步上前。人還未到,兵器已至,重重的擊打白女敕的手腕。

細刀鏘然落地,柔女敕的小手泛起紫紅,她疼痛不已,雙眸含淚。

侍衛還要近前,高大的身軀卻陡然欺近,單手握住刀背,反力一推,強大的內勁將侍衛推得踉蹌後跌,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他竟然離開繡榻,來到她的面前,親自捧起她的臉兒,仔仔細細的端詳。

就算他初時多麼震驚,這時也迅速化斂為平靜,俊美無儔的臉龐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沉香望著他。

這男人有一雙令人琢磨不透的眼楮,凜凜烈烈,銳利逼人。他望著她的眼神,恍若她是只被他擒獲的鹿兒,只能隨他任意處置。

她听過關于他的各種傳聞。

必靖。

必中堂。

南國最有權勢的男人。

不論南國或是北國,所有人都知曉,這個男人的惡名。

必家兩代父子,都是南國重臣。南北兩國長年敵對,南國皇帝卻昏庸無能,若非有關家父子,竭盡心力,長年輔助朝政,不論內政或是外務,全一肩扛下,才能讓南國國力不衰。

但近年來,關父年歲已大,極少再插手政事,而任位中堂的關靖,早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再加上,十年前征戰北國,也是由關靖領軍,才能打敗北國。人人早就心知肚明,就連至高無上的皇權也一步一步的,逐漸被關靖的勢力鯨吞蠶食。

戰後,為了盡速恢復國力,彌補戰時的虧損,他奏請皇上,頒布節儉之令,放肆奢華之人一律問罪。

他還立下規矩,不論官員大小,在上朝前一日,都得先來到這兒,巨細靡遺的向他稟告。

換言之,不論各地消息、所有政事,關靖都會比皇上早一步知曉。

必于關靖的事跡,一樁樁、一件件,她記得分外清楚。

這手,殺過千萬人。

這眼,望過腥血成河。

但,萬萬想不到,他觸及她時,竟會如此溫柔。

「這麼縴幼的手,就算是握刀,也傷不了人。」他緩慢的執起她的手,彎唇而笑,雙眸細看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她的指,還無限憐惜的輕撫著,她手腕上的傷。

然後,他抬起手來,以粗糙的指劃過她的眉目,他指上的墨漬,染了她的肌膚,像是為她烙了印。那一瞬間,她心里已然明白,這個男人不會放她離去。

微彎的唇,笑意更深了些。

「陳偉。」他嘴里喚著,雙眼仍望著她。

「屬下在!」

「你可算是費盡心思了。說是替我找來大夫,但實際上卻是替我備了這麼一份厚禮,而且還深得我心。」關靖贊賞有加,滿意至極。「辛苦你了。」

陳偉大喜過望。

「只要中堂喜歡,屬下再辛苦也值得。」能博得關中堂的歡心,他的官途肯定能扶搖直上。

「我很喜歡,喜歡得很。」關靖輕聲說道,緩緩轉過頭去,微笑的說道。「只不過,按照律例,賄賂,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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