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下) 第8頁

這時候,只剩喘息。

他與她的濃郁,彼此浸潤,分不出彼此。

第12章(2)

***

旭日東升。

暖暖的日光,迤邐進窗,灑了一地金黃。

她從床上坐起,看著那在日光中飛舞的塵埃,只覺得茫茫然。

被撕碎的衣裳,是什麼時候被換成干淨的衣袍?她汗濕的身子,是什麼時候被擦洗過的?滿榻散落的香料,是什麼時候清除的?身下的軟褥,又是什麼時候更換過的?

只知道,關靖走了,而她還活著。

他沒有殺了她,而是在縱情之後,讓她看到了另一個早晨。

雖然,朝陽露臉,但是天氣還是冷的。她看見自己吐出的白霧,在寒凍的空氣里浮游、蒸散。

然後呢?

接下來呢?

他沒殺她,是為了折磨她、凌辱她,要她一次又一次面對,昨夜那般的失控,在他身下臣服,忘情的哭喊嗎?如果是這樣,她是不是應該,干脆給自己痛快的一刀?

有那麼一刻,她仍無法思考,沒有辦法想。

驀地,有人來了。

叩叩兩聲,房門輕響。

她盯著那扇門,無法反應,不知道該讓來人入內,還是該置之不理。

然後,房門被推開了。

來人沒等她同意,敲門只是為了通知她,有人來罷了。那個人,正是韓良。

沉香微微的愕然,眸中流露訝異,卻沒有表現更多。這些年來,她早已練習過太多次,能不將情緒外露。

韓良,也是想殺她的。

她很清楚這一點,但是事到如今,哪里還需要在乎什麼呢?難道,她內心深處,還想活命嗎?

驀地,被吻腫的唇瓣,浮現一抹自嘲的笑,笑自己的貪生怕死。

韓良跨過門坎,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僕人,一人手里端著的,不是別的東西,而是她的香匣,還是整理妥當過的。

看見那匣盒,昨夜的種種,全涌入腦海。她抬起頭來,等待韓良的嘲笑,或是比死更可怕的命令,卻只看見他面無表情的張嘴。

「這個,是主公要歸還給你的。」他冷然說著,額角青筋略浮,隱約抽動。「香料,能毒能治,主公說,要死要活,隨你心意。」

第一名奴僕,放下手中的匣盒,退了出去。

她訝然無言。

要死要活,隨你心意。

什麼意思?

恍惚之中,好似能看見,關靖昨夜似癲且狂的神情。

她胸中的一顆心,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抓握住,慢慢的、慢慢的收緊。

「你要他死也行,要他活也罷,他的命是賠給你了。」不甘的言語,在寂寥的空氣中震顫著。

韓良緊抿著唇,抬起手來。

第二名奴僕上前,將手中的物件也擱上了桌。

那是數十個長形的木盒,過去數月以來,她見過無數次,認得那些盒子。用不著韓良打開,她已知道里面是什麼。

那一些盒子里裝的,是關靖日夜書寫,從不停手的絹書,每當他寫好,就會收存在這些長形木盒里,讓韓良收去。

「這些,則是我要給你的。」

他?

這次,她沒有來得及,藏住訝異泄漏于外,昨晚淚濕的烏黑的雙眸,迷惑的看著韓良。

「這些絹書自從主公書寫後,從來沒有別人踫過、看過。」韓良直視著她,緩聲說道︰「你是除了我之外,頭一個閱讀這些絹書的人。」

那麼,他為什麼要讓她看?

為什麼?

「這里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是這些就夠了,看完這些絹書,如果你還想殺主公……」韓良負手而立,凝望著床榻上頭,蒼白如雪的女人,一字一字的許下承諾。

「我、幫、你。」

***

韓良走了,奴僕也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還有她的香匣,跟一桌子的長木盒。

她是要殺關靖的人,韓良最是清楚了。那麼,他還要讓她看些什麼?就算她真的看了,又能改變什麼?

澳變關靖殺人如麻的事實?改變他罪孽深重的惡行?

不會的,不可能,她太清楚。

他已經殺了。他連眼都沒眨一下,就焚殺景城,一命不留。

那個男人,是不會後悔的。他不懂什麼是後悔。

他殺起人來,是一丁點兒也不手軟,他不是關在皇宮里頭,什麼都不知道,只貪圖享樂的年輕皇帝;不是躲在城牆里頭,只會高談闊論、茶毒百姓的高官世爵,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並不無知,沒有任何借口。

令,是他下的。

人,是他殺的。

城,是他屠的。

他甚至是親手射出了第一支火箭,親眼看著火燒景城,親口下令一個不留。

事到如今,韓良還要她看什麼?看了,又有什麼用?

有那麼一瞬間,沉香只想將桌上那些,堆積起來的長木盒,全部都搗毀,然後扔出屋外,眼不見為淨。

但是,胸中無形的大手,仍緊緊的、牢牢的握住她的心。昨晚關靖眸中,那癲狂痛楚、蒼涼倦累的眼神,依然烙在心頭。

要死要活,隨你心意。

這兩句話,雖然是韓良轉述的,但是,她卻彷佛能听見,他說出這兩句話時的語音。

你要他死也行,要他活也罷,他的命是賠給你了。

韓良心有不甘的話,也在耳邊回蕩著。

他要把命賠給她?為什麼?因為她像幽蘭?還是因為他也對她有情?或者他以為,這樣一來,她會因此回心轉意?

她要殺他啊,盡避如此,為什麼他言下之意,還是想把她留在身邊?他就這麼有自信,敢拿命來賭?

沉香盯著桌上的香匣,以及那些木盒,心緒千回百轉,雜亂無章。

冬日的暖陽消逝,地上的金光,被雲掩去。

寒氣更加攏聚,她卻不覺得冷,緩慢困難的走下臥榻,來到桌邊。

她絕對不會原諒,關靖的所作所為,但是,她的確很想知道,他日以繼夜的,到底是寫了什麼。

究竟是什麼內容,讓關靖這麼用心?讓韓良如此珍惜?

她拿了最上面,標著卷一的木盒,推開密閉的盒蓋。

裝著絹布的木盒,做工精細,是防水的,一只木盒里,就收好幾卷絹書。她拿出最上頭的一卷,在桌上攤開。

他剛硬工整的字跡,躍然眼前。

治國之策

治國,當以民為先,以法為則。

有法,方有據,依法而論據,才成規矩……

中原大陸,東有人海,北有荒原,西有高山,南有萬林,物產繁多,該是富庶之地,可吾輩之大陸,以沈星江為隔,一分為二,多年爭戰,耗損不計其數,實是愚昧之舉……

大陸之東,海上之外,有國無數;大陸之西,高山之外,有國無數;之其南、之其北,亦是如此。世上強權所在多有,眾皆虎視之耽耽,唯統一沈星江南北兩岸,方有足夠之國力與諸國抗衡……

統一之後,需先立法,興學校,令民書習……

教民去南北之偏見,方能共榮共利……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這不像殺人如麻的關靖會說的話,不像他在做的事,但是,他卻將這些文字,全部都寫了出來。

他所寫的,全是治國之道,該如何治國,如何建設,如何才能國富民強。

而且,他所書寫的內容,不只是為了南國,不只為了,他征服的地方,而是為了南北兩國。

她忍不住驚愕,一卷又一卷的看下去。

十年內,須如何建設;二十年,須再做何事;三十年又該是如何。他沒有遺漏半點,寫得如此詳細,從綱要,到細則,條理分明。

他要人開通運河、修築官道、南糧北運、北弓南送。

他將北原之牧、南地之農、東海之漁、西山之礦,該要如何運用,全都寫得一清二楚。

他從國,寫到州,再從州再寫到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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