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倒抽一口涼氣,忙點頭如搗蒜,這下連吱也不敢吱一聲兒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向來風流華貴霸氣無雙的大君,躡手躡腳活似做賊以足尖落地,披散著一頭烏黑長發,連發也顧不得束,只手輕輕撩開紗帳,對著帳里熟睡的小臉蛋看得……嗯,津津有味?
黑子只覺自個兒二十年來像是都白活了,兩枚眼珠子都不夠使了,下巴也都快掉下來了這、這還是那個他服侍了十數年的巍峨帝君,煞星霸王嗎?
人常說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依惜妃娘娘這功力簡直神了。
黑子剎那間下定決心——往後,除了誓死效忠自家大君外,更得抱緊惜妃娘娘的大腿啊!
慕容獷這麼大個兒杵在孟弱床畔,這邊模模,那邊蹭蹭,真是看也看不足,就連孟弱的一根頭發絲都是頂頂好的,恨不能找個什麼借口再賴上床好好把小人兒從頭到腳抱一回才罷休。
最後還是他身後的黑子冷汗狂流、跟只蟲子似地扭來扭去,就差沒急到把地上青磚踩冒出煙來,動靜大到連他回眸冷瞪了幾記都止不住,最後慕容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紗帳妥妥攏好,雙手負在身後,恨恨白了抹汗哈腰的黑子一眼,低低道︰「走。」
「大君英明!」黑子簡直喜極噴淚了。
就在慕容獷悄然邁步的剎那,紗帳後驀地響起了兩聲低微的咳嗽聲,他的身形瞬間僵住,二話不說又回到榻邊,火速掀開紗帳,大手輕柔地拍著正躬著身子喘嗽的孟弱,心猛然一緊。
「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又受涼了?」他暗惱定是自己方才掀起紗帳大半天的冒失舉止,不小心讓外頭清晨薄寒的風吹進來了,這帳里帳外一暖一冷的,也難怪小人兒受不住了。「黑子,快傳太醫——」
黑子臉都苦揪成了包子,這這這另一邊是等候已久的文武百官國家大事,這一邊卻是大君心尖尖上的娘娘……
「諾,諾,奴下馬上傳去。」
青絲披散如瀑的孟弱輕喘著醒來,她縴瘦的手壓著悶疼難禁的胸口,抑不住地費力咳起來,卻在听見慕容獷焦躁的低吼時,急忙扯住他的袖子,「大君……咳咳咳——別……」
「咳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了,怎麼能不讓太醫診治?」他將她攬抱在自己腿上,迅速拉過錦被將她裹成了球兒,柔聲哄慰道︰「乖,等看完了太醫,乖乖喝了湯藥,孤便帶你出宮逛逛走走好不?」
「咳咳……真、真的?」她猛然抬頭,咳得泛起病態紅暈的小臉瞬間一亮,滿眼歡喜地巴巴兒看著他。「臣妾想要吃大燕的小食也可以嗎?還有京城十二大街,東西九門,听人說很壯觀很好玩的,您、您都能帶臣妾去嗎?」
慕容獷被那雙澄淨如寶石的眼兒瞅得心都要化了,眸光柔軟如春水,修長大手溫柔地模了模她的頭,「嗯,孤都帶你去。」
孟弱蒼白的臉蛋霎時綻放燦爛笑顏,粉撲撲嬌女敕女敕得有若朝霞艷艷,又水潤甜膩若蜜桃汁子那般直直撞入了他心底,頓時有股酸甜熱烈鼓噪的滋味怦然蕩漾了開來……
慕容獷登時看痴了。
「那,那……」她臉上滿滿的喜悅,美麗得令人屏息,可下一瞬,不知怎地忽有一絲黯淡,他心口一痛,只听得小人兒語氣轉為怯怯,「臣妾也可以去看看崔姊姊嗎?」
他心頭憐意大生,然一听見事關那個陰毒可恨的崔氏貴女,俊臉一沉,「你去看她做什麼?」
孟弱一抖,嬌小身子瑟縮了起來,淚珠在眼眶里打轉。
就連內心正天人交戰巴不得將大君劈成兩半兒,一半送去上朝,一半留在這兒哄美人的黑子都忘了發急,愣愣望著大君懷里的這位惜妃娘娘——哎喲!娘娘怎地哭了,真真疼死人了。
「崔,呃,崔氏和臣妾都是陳國女,」她結結巴巴的開口,半天才鼓起勇氣攝儒著,「當初北上進宮……咳咳,的路上她也曾提點過臣妾,雖然後來變了,可臣妾始終是承過她的情,臣妾就想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對付我?不是說,進了宮一起服侍您,就是姊妹了嗎?」
慕容獷盯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該笑還是該惱好。
這傻阿弱,心性單純,就連給人吞吃得骨頭都不剩了,恐怕都還當那人是為她好吧?
這後宮中稱姊道妹的,無不是表面上做給人看的,事實上後宮佳麗三千人,誰不想獨佔博寵他這個帝王?
若沒他看著,她在這鮮花滿地卻危機四伏的後宮里,只怕連一天都活不了。
「你忘了先前是誰誣陷你入罪的?」他面色仍然嚴肅冷峻,大手卻把她朝自己懷里摟得更近,強壯有力的大腿輕緩地顛了顛蜷縮在胸前如幼獸的她,不自覺哄慰安撫起來。「腦子都病傻了不成?你就迫不及待讓她弄死你?」
靶受到他嘴硬心軟的舉動,孟弱一顆心沒來由激烈震顫,靠在他溫暖胸膛的小臉,神情悲喜痛楚難辨,喉頭哽了一瞬,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開口。
「臣妾就、就是想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待我?她為什麼那麼恨我?」
橫跨了前世今生,痛苦絕望漫長如永夜,這個問題,曾經她自地獄血海里掙扎著爬出來,為的就是想問崔麗華——和眼前的男人。
為什麼你們要那樣待我?
為什麼你們會這麼恨我?
可是經過了這些時日,孟弱不想再追究根源了,她只要恨入骨髓地深深記得,崔麗華和慕容獷,一個是她的好姊妹,一個是她的好夫君,最後連手背叛、殺死了她和她的孩子。
這,就足夠了。
即使今生,崔麗華因事敗被關進冷宮,可是只要她不死,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誰知道目前的情勢會不會翻盤?
孟弱絕對不會放過任何致她于死的機會!
慕容獷渾然不知她內心晦澀黑暗的怨毒,听聞她的喃喃哽咽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忍不住輕嘆口氣。
「真是傻阿弱。」他柔聲開口,「你得了孤的寵愛,便是招了她們的恨、擋了她們的路,她們如何不恨你?又怎麼會放過你?」
「所以,所謂的姊妹情誼……」她的語氣里有著顫抖的失落和脆弱,鼻音更濃重了。「原來都是騙人的?」
他心中憐惜更深,大手輕輕撫模著她如上好滑緞的如雲烏發,低聲道︰「你不需要同她們「姊妹情深」,你有孤就夠了,孤會一直護著你,旁的人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更無須為了她們的虛偽陰毒而自苦難受,知道嗎?」
「嗯。」她吸了吸鼻子,把臉埋進他溫暖的胸口。
慕容獷心底柔軟蕩漾成了一汪春水……
第3章(1)
黃帝問曰︰人之善病消癉者,何以候之?岐伯對曰︰五髒皆柔弱者,善病消癉。夫柔弱者必剛強,剛強多怒,柔者易傷也。此人薄皮膚而目堅固以深者,長衡直揚,其心剛,剛則多怒,怒則氣上逆,胸中蓄積,血氣逆留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五氣溢發消渴黃癉》
連續半個月,大君未曾召寢過任何嬪妃,而是天天歇在如意殿。這消息一出,前朝後宮登時炸翻了天!
這下不只那些恪守國法祖宗規矩的老臣群情激憤,就連東藩郡王世子都忍不住代父上呈一封措詞恭謹卻語意激烈的稟文。
其中最嚴重的一段話便是——
大君膝下猶虛,皇嗣乃大燕舉國重中之重,固鳳後未封,然今帝王獨寵一陳國女,置我大燕幕貴女嬌橋于無物,豈是國之幸哉?又豈是大燕列祖列宗喜見?望大君慎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