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老太醫往外連滾帶爬。
「慢。」慕容獷深吸了一口氣,稍緩和了嗓音。「院首,孤實對你寄望甚深,孤把惜妃的性命交給你了,請你務必保她長命百歲。」
「老臣知道,」原是驚得肝膽欲裂的老太醫听到了大君語氣里濃濃的悲傷,沒來由鼻頭一酸,「老臣定當竭盡全力,治好娘娘,為吾皇分憂。」
他頷下首,勉強擠出欣慰的笑。「若娘娘能好全了,孤許卿家三代榮華,君無戲言。」
方才在鬼門關前溜了一圈的老太醫這時渾似被天大的餡餅砸了個當頭,喜得呆傻住了,連謝恩都說得結結巴巴。
「謝大君……老臣……老臣惶恐,大君天恩啊……」
「去吧。」
待老太醫的身影去遠了,慕容獷默默地膝坐下來,半晌後才開口︰「玄子。」
現身的卻是另一名高姚清瘦的暗影,一臉恭敬地半跪在他跟前。「臣下子空在。」
他這才恍然記起,玄子已被他遣去貼身保護阿弱了。
「命人前去無極山,請大巫歸宮。」
「諾!」
慕容獷長長吁了一口氣,眸底盛著深深痛楚,大手緊緊揪住心口,好似有什麼正逐漸失去越來越恐慌。
大燕皇宮最偏遠荒涼,森嚴不下冷牢、掖庭的所在,當屬後宮嬪妃們最為聞之色變膽寒的冷宮了。
此處雖非人間煉獄,卻是孤寂蒼涼得如永恆的詛咒
「崔家的人來了嗎?」一個坐得直挺挺的消瘦女子凝視著斑駁銅鏡中的自己,冷冷詢問著跪在身後的憔悴侍女。
「主子……」那瘦弱的侍女氣色灰敗,欲言又止。
「崔家根基深厚,勢力遍及天下,在大燕後宮里勢必不只安插了那麼區區數人。」女子自言自語。
侍女撇了撇唇。
「當初父親也曾說過,崔氏已攏絡了不少大燕大臣,他們也會是本宮暗中的倚仗,事發至今已過三月有余,大君想必在他們的提醒下,也該想通了事有詭異——」
侍女頭垂得低低,心亂如麻。
女子回過頭來,美麗臉龐在短短三個月內卻像是老了數歲,唯有一雙眼楮仍燃燒著近似瘋狂的光彩。
「況且皎女及時逃出宮,應當已與崔家的釘子聯系上了。」崔麗華熱切地壓低聲音,目光熾熱地盯著面前的侍女。「你說,等本宮再回到大君身邊後,該怎麼折磨那個小賤人的好?是先拔去她十指的手甲,還是剝去她的衣衫讓侍人任意褻玩?本宮听說那些侍人雖然沒了子孫根,性致可半點無損——」
侍女渾身顫抖,慘然哀求道︰「主子!棒牆有耳,求您慎慎言啊!」
「你什麼東西敢教訓本宮?!」她眼神一冷,猛地狠狠摑了侍女一巴掌,厲聲斥道,「是看死了本宮此番受挫,再也翻不了身了嗎?」
「主子您——」侍女被打倒在地,臉頰登時腫得老高,又是痛又是驚又是憤怨地瞪著她。
崔麗華自幼飽讀詩書,學六藝而成,弓馬嫻熟不在話下,雖然被拘冷宮以來吃用比宮人們還粗糙不如,瘦得顴骨都突出了,可仗著一口心氣和昔日養出的傲骨,在這冷宮中依然是個剽悍的主兒,昨日甚至把同為淪落進冷宮的貝爾珠毆打了一頓。
今日,又怎麼會對這個小小侍女客氣?
「誰許你這雙狗眼瞪著本宮的?」
侍女再難壓抑滿心的恨毒厭惡,沖口叫道︰「什麼本宮?真是笑死人了,你早就被大君貶去封號打入冷宮,注定一輩子孤獨淒慘老死在這鬼地方,還裝什麼高貴?」
第6章(2)
崔麗華一呆,整個人僵住了。
「哼,不過就是個比我這侍女還不如的棄婦,還做什麼白日大夢!」侍女充滿惡意報復地嘲笑道︰「大君現在千寵萬愛的可是當初被你瞧不起的惜妃,哈,虧你自許名門貴女,最後還不是出身庶族姑子的惜妃娘娘的手下敗將——」
「賤人!賤人!你們統統給本宮去死!」連月來飽受深深羞辱和恐懼折磨的崔麗華腦中轟地一聲,理智霎時崩斷,隨手抓起梳妝案上的烏木釵就對著侍女狠狠戳刺,刺得侍女嚎哭慘叫連連,滿地爬滾。
就在此時,厚重塵封的大門咿呀一聲緩緩開啟,崔麗華一愣,蒼白猙獰的臉龐立時浮現了希冀和狂喜,手中滴著鮮血的烏木釵掉落地上。
大君,定是大君來接她了!
傷痕累累的侍女則是哆嗦地抬起頭來,驚嚇痛苦的目光里掠過了一絲如釋重負!
「崔姊姊,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清瘦嬌小卻因盛寵而妝點得宛若玉人兒的孟弱,一臉驚悸地望著彷若惡鬼的崔麗華,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立刻被身畔高大俊美的慕容獷緊緊納入懷里。
「莫怕,孤在這兒。」
崔麗華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們兩人,慘白的嘴唇囁嚅了一下,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
怎麼會……不,不可能……
相較于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如墜冰窖的崔麗華,受傷的侍女更快地反應過來,跌跌撞撞撲跪在慕容獷和孟弱的腳下,痛哭失聲起來。
「惜妃娘娘,大君奴當初听命主子做下了無數錯事,助紂為虐,實是罪孽深重,可奴所犯下的罪,自有國法宮規懲罰……」侍女哀哀痛泣,說不出的心酸悲苦。「主子卻日日狠毒打罵,時時動用私刑,罪奴活著,卻生不如死……求大君和娘娘賞罪奴一個痛快,罪奴甘願棄市,也不想再受這般凌遲碎剮了,嗚嗚嗚……」
「你流血了……」孟弱看著面前侍女的慘狀,臉色變得蒼白。「咳咳,別急啊,還是先包扎傷口再說吧。」
慕容獷懊惱地蹙了蹙眉,自責自己竟一時大意讓嬌病體虛的阿弱撞見了這麼血腥的一幕,他充滿保護欲地牢牢環擁著她,後退了兩步,沉聲道︰「黑子!」
原是守在殿口的黑子忙指揮兩名侍人進來,一個迅速檢查了侍女的傷勢,而後在慕容獷的頷首下,迅速將人帶下去診治;另一個則是站在失魂落魄的崔麗華身側不遠,只要她稍有異動,立時出手制伏。
「崔姊……崔氏,」孟弱感覺得出慕容獷絲毫不想自己在這破敗的冷宮多待,可是她昨兒求了他大半日,好不容易才在他的陪同下得以前來,自然得把握機會長話短說,問出心中「疑惑」。「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本宮今日如此淒慘落魄,還不是拜你所賜??」崔麗華回過神來,美麗卻陰郁的眼眸閃過一抹暴戾,諷刺地尖聲道︰「昔日本宮總以為邪不勝正,一切陰晦骯髒的手段又怎敵得過金石不換的真心實意?可本宮竟是錯得離譜——」
「崔氏!」慕容獷語氣慍怒森冷地低斥,「管好你的髒嘴,別以為仗著出身權貴就能蔑視孤的阿弱,和她相比,你連她一根發絲也及不上!」
崔麗華狠狠一顫,眸中的暴戾恨毒剎那間被深深的悲苦委屈取代了,抖著聲破碎哽咽道︰「大君……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您忘卻了和臣妾曾經的恩愛纏綿嗎?您當初最喜歡的不就是臣妾的高貴、驕傲,臣妾身上流著的是士族巨閥崔氏的尊貴血液……」
慕容獷身軀一僵,莫名心虛地低頭瞄了懷里面色晦暗不清的小人兒一眼,生平第一次有種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過去好像……嗯,稍稍有太過荒唐了些。
「孤昔日對你高看一眼,你就能養肥了膽子,攀誣陷害、作亂後宮嗎?」他並沒有否認當時曾愛寵于她的事實,冷冷地道。
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