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以為的「今生」,竟真只是「前世」臨死前的幻念嗎?
大君。
她哀戚痛苦地低鳴了起來
阿弱回來……阿弱不要死……不準……求求你……
她如觸電般張目四望,虛空中卻什麼都沒有,就連她的手腳、身形彷佛也一點一滴消散在東方乍現的那道曙光中——
「阿代,人斷氣了嗎?」皎女悄悄地走了進來,口氣和她的主子一樣高高在上。
皎女?
她循著「前世」皎女和護衛有私情的印象,「今生」半是威逼半是利誘讓皎女為己所用,在事成之後帶著重金和那護衛遠走高飛了……
孟弱恍惚了一下——大君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還不相疑、不追究自己?
內心深處有個小小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幽嘆︰阿弱,那是因為他愛慘了你啊……
灼熱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氣,劇烈地和四周濃稠包圍而來、即將吞噬掉自己靈識命火的沉沉黑暗對抗著。
不,她不能死!大君還在等著她!
內殿上方的虛空處,孟弱的魂魄死命掙扎,而內殿下方的榻上,「孟弱」也苦苦支撐著……
平素在自己主子面前總端著高姿態的阿代見著了崔妃宮殿來人,卻是屁顛顛地極力討好,壓低聲音諂媚道︰「皎女姊姊,奴奴辦事您放心,她的身子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娘娘給的這帖藥,單使無害,可對她來說便是催命符,就是太醫來了也查不出等她死得透透兒了,奴奴馬上過去跟崔娘娘報個喜兒。」
饒是听憑娘娘之命收買眼前這粗鄙侍女為己所用,出身大家的皎女卻見不得她這般說話行事,不由輕蔑地撇了撇嘴。
「記住,只能是讓人以為她是自個兒病死的,若是有一星半點走漏了出去,你知道我崔氏一門手段的!」皎女警告道。
「諾,諾。」
阿代心驚膽顫地送走了皎女,憤恨忌妒地呸了一聲「狗仗人勢」,隨即不耐煩地回頭看了倒在榻上不斷抽搐、掙扎著想抬頭怒視她的「孟弱」。
「你就要死了,還不安分點?」阿代神情滿是厭惡地湊到她跟前,壓抑多年的妒怨與不平,在這一刻全爆發了出來,恨聲道︰「知不知道我忍你這癆病表很久了?不就仗著自己投了個好胎,生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皮子,還真當自己就是主子娘娘了?我呸!」
「阿代……為什麼?」榻上的「孟弱」痛楚地望著她,不敢相信眼前是和她相伴多年主僕情深的阿代嗎?
「人往高處爬,待辦成此事,我日後就和皎女一樣都是崔娘娘的心月復了。」阿代眼里閃過痴迷之色,得意地道。
「心……心月復?」
「是呀,就是心月復。崔娘娘才不像你一樣小家子氣,人家可是真正的名門貴女,有規矩著呢!因著有孕不能侍寢,她便大度地允了我,凡是大君到綺華殿歇下,就由我服侍大君。」
「孟弱」心口痛得幾乎爆裂開來,呼吸急促粗喘,昔日溫柔澄澈的眸子里赤紅如血。
原來真的人心易變……
「大君現在眼里心里都是崔娘娘和她月復中的龍嗣,我還听說大君親口允諾,待崔娘娘誕下龍子,就立刻受封為大燕皇後,這金尊玉貴的龍子就是大燕未來的大子了。」阿代低頭蔑視她,諷刺取笑道,「可惜啊可惜,你那個夭折短命的孩兒若能不死,差一點點就是大燕國的大子了呢!」
「你……咳咳咳……不準詆毀我兒!」「孟弱」大口大口咯著血,滿目怨毒地怒視著她。
「你呀,這輩子就是活該被大君利用、姊妹背叛的命,誰叫你這麼蠢呢!呵呵呵呵……」
「你們……你們……」孟弱怒瞪的瞳眸中恨得血淚迸流,七竅黑血四溢。「我孟弱誓為厲鬼絕不放過你們任何一個……」
阿代渾身寒毛直豎,終于自得意忘形中驚醒過來,看著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前主子,剎那間嚇得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渾身哆嗦著拚命想往後退。
「是、是崔娘娘和大君害你的,我、我只不過是听命辦事……不、不要來找我……嗚嗚嗚嗚……」
虛空中的孟弱悲傷地看著下方那僵死扭曲的「孟弱」,霎時也幾乎放棄了反抗、掙月兌的念頭。
是啊,前世的大君恨她欲其死,今生的大君愛她欲其生,可無論前世今生,命運一次次殘忍地將她玩弄于掌中,她和他的緣分始終差了一步……錯過就是生死兩茫茫……
愛恨難言,是幻是真……飛蛾撲火再怎麼掙扎都是徒勞無功……
而她已經太累太累了……
隱隱約約,不知何處,吟誦聲復起
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淵,靡散而不可止些
魂兮歸來!北方不以止些。增冰蛾蛾,飛雪千里些。
遍來兮!不可以久些
慕容獷呆呆地守在冰玉棺旁,不吃不喝不睡已經整整五日五夜了。
他那俊美無儔的臉龐消瘦,胡碴雜亂,尤其是深邃銳利的鳳眸此刻空虛荒蕪如一攤死水……
自孟弱中箭身亡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前三日他緊緊地抱著身子已僵硬冰冷的小人兒,任誰來勸都置若罔聞,只是深情地凝視著她,溫柔地替她擦拭過慘白的小臉,一次又一次地搭揉著她冷冰冰的手,喃喃低語。
「阿弱是不是很冷?別怕別怕,乖,我在這兒呢,等會兒我幫你搓搓就不冷了。」
「阿弱,等你好起來以後,我天天都帶你出去玩兒,還有,我把她們都遣送出宮了,這兒以後就是咱們倆的家,往後我就只守著你一個,這輩子,下輩子,我永遠不再惹你傷心啦。」
「阿弱,你喜不喜歡當大燕的皇後?我馬上讓他們準備立後大典,我要給你一個北朝不,是放眼天下最盛大的封後盛典,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阿弱醒醒,不要再睡了,我很害怕。」
「你一定很想念我們的孩兒吧?前世都是我虧欠了你們母子,鑄下大錯可這輩子我定會都改了的,以後你和孩兒就是我在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阿弱,咱們再把寶貝兒生回來好嗎?」
「阿弱,你睡飽了嗎?你睜開眼楮看看我,別再貪睡啦,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黑子、玄子、子晨與子神色哀戚地默默守在寢殿四方,誰都不敢出言打擾,甚至打破大君瀕臨崩潰邊緣的痴癲狀態
因為五日前玄子的一句——「請大君節哀,娘娘已然薨逝了」,讓慕容獷當場劇烈嘔了好幾口心頭血,隨即一手緊抱著惜妃娘娘,瘋狂地一掌又一掌痛擊著想上前相勸的臣子屬下。
就好像,他們就要來搶走他心愛的小人兒要奪走他的「命」!
後來還是黑子聞訊,火速帶來了娘娘的貼身侍女到場,只見儒女哭得眼腫如核桃,哽咽顫聲地說了一句——
「娘娘最是怕冷,這河邊風涼,娘娘受不住的。」
狀若瘋虎的慕容獷終于安靜下來,將惜妃娘娘擁得更緊,而後小心翼翼地解開自己的外袍,妥貼地將她整個人包裹在懷里,自言自語起來。
「對,阿弱最怕冷了,等會兒又要咳得厲害了,得趕緊回宮暖暖才是——來人!馬車!快!」
第10章(2)
自惜妃娘娘薨逝至今,大君的神智就渾渾噩噩,彷佛三魂七魄已跟隨著娘娘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一具軀殼。
他的心月復重臣們無不憂心忡忡,可人人皆知惜妃娘娘對大君而言有多重要,如今伊人芳魂杳去,大君又怎可能不哀痛欲絕、形銷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