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貫的病嬌蒼白手足無措,抱著懷里的芙蕖雕銀小暖爐默默無言,心里滿是冷笑。
比起前世,這點陣仗又算得了什麼?
「孟妹妹近來可覺好些了?」主位上的竇貴妃越過眾人,柔聲關懷問道,「本宮這兒的藥材雖然不比太醫院的御藥庫多且廣,可也有幾味上好的,都是家中珍藏的千年老參、何首烏,妹妹若是吃得慣,便打發人來取,別同本宮客氣。」
一聲聲妹妹,卻一口一個本宮,孟弱自然不會真的以為竇貴妃終于打算從她那高高在上的神壇下來,同她姊妹情深了。
「謝謝貴妃娘娘,妾小小癥候,不礙事的。」她擺出受寵行驚樣,小餌威激道。
「孟妹妹的病連大君都甚感憂心,本宮與大君夫妻同心,又怎能不多加照拂一二呢?」竇貴妃嫣然一笑,交代宮人道︰「把大君上回給本宮的血燕盞包上幾兩,並裝一匣子金葉子讓孟妹妹待會兒帶回芙蕖院。」
「諾。」
「貴妃娘娘,這」
「崔妹妹這頭上的分心花鈿極好看,是陳國哪位巧匠打造的?」不待孟弱說完話,竇貴妃已經轉頭去和坐在她下首最近的崔麗華說話了。
「此乃陳國百年金坊「清平號」的首席大匠師親手所制,其實這個有一對,一為芍藥,一為牡丹,臣妾今日特地帶來了牡丹,便是想獻給娘娘的。」崔麗華笑道。
「你呀,老是這麼多禮,本宮都收得不好意思了。」竇貴妃滿眼親切,笑論地輕拍了拍她的手。「你上次給本宮那個崔氏珍傳秘造的養顏凝花膏,本宮用了這些日子,深覺肌膚滑女敕細致許多,都還沒好好謝你呢。」
「娘娘花容月貌,麗華這養顏凝花膏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呵呵呵,妹妹是個實在人兒,怎麼今兒也學會哄本宮了?」
那邊姊妹聊笑正歡,這邊,孟弱周遭的幾個嬪妃都嗤笑了出聲,一個個充滿惡意地斜眼掃著她,故意用不高不低的嗓音竊竊議論——
「喲,她剛剛還真以為自己被貴妃娘娘看進眼里了呢,真真笑死人。」
「可不是嗎?我們貴妃娘娘又不是男人,哪里就會被她那副愛裝可憐的小模樣打動,嘖嘖嘖,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德行,就是個短命早夭的相,還當真自己傾國傾城了。」
「小聲些,別看人家像是眼圈兒又要紅了嗎?等會兒大君一到,她定又要哭哭啼啼的告狀了,到時候可有我們苦頭吃的。」
「今兒有貴妃娘娘鎮著,就不信還有這狐媚子出頭的份兒。」
孟弱不為所動,只是對著大殿居中那靜靜燃著檀香氣息的華麗香鼎,面色微凝。
這香味……
她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上首的竇貴妃,隨即垂下眸。
今日若非是個誘餌,那麼便是雲香殿也沒有竇香君自以為的那麼固若金湯,針插不入。
崔麗華的笑聲清脆爽朗而美好,宛若銀鈴般灑落在殿中。
不愧是前世能在救駕之後,又迅速博得了君王寵愛的名門貴女,崔麗華雖然嬌貴自傲,眉眼言談間,卻罕見地流露出揉合著貴族完美典範與颯颯英氣的剛柔並濟。
撇開她愚蠢自大的真正面目不提,像這樣又傲又嬌又美的女子,能有哪個男人不愛呢?
「孟夫人,上次本宮恰好有事不能招待你,你心底對本宮該不會還有氣吧?」
孟弱眨了眨眼,略感茫然地望著不知幾時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的崔麗華,心下微警。
「貴嬪姊姊這話從何說起呢?」她怯怯地一笑,輕聲道。
崔麗華見她不卑不亢甚至不接招,胸口一窒,眸色略顯陰沉,隨即清朗地笑了起來。「不怪就好,本宮原還有些擔心,自從在陳國驛站不小心妨礙了妹妹和王公子……咳,沒什麼,只要往後妹妹別再犯胡涂,好好與眾姊妹一同盡心服侍大君便好了。」
殿中諸嬪妃不約而同停下了交談,人人眼色有異地望向孟弱。
孟弱眸光低垂,掩住一抹凌厲——好個「真性情」的士族貴女,終于也舍得撕下虛偽的驕傲面具,連這等陰毒手段都用上了?
大殿之中,眾嬪妃宛若聞到了血腥味而圍上來的毒蛇,興奮得幾乎要發出嘶嘶聲。
「王公子?」
「什麼王公子?」
孟弱嬌女敕的嗓音和自殿門口響起的低沉嗓音同時而起,只不過一個略帶怔忡,一個則是隱含怒火。
崔麗華暗暗得意一笑,忙和其它嬪妃一齊迎駕。
「都起了。」慕容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眸光緊緊盯著孟弱,大手卻親昵地扶起了崔麗華,「方才,愛妃說什麼王公子?孤沒听仔細。」
低垂著頭的孟弱心底一寒,嘴角嘲諷地微勾了下。
自古帝王多疑,他昨夜所謂的「寵愛」,也始終淡薄無情如清晨的露水,金烏乍現後就消逝無蹤。
幸好,人雖能蠢無數回,可也只能死上一次!
崔麗華滿心喜悅,故作尷尬地瞥了孟弱一眼,「大君,您怎麼偷听我們姊妹說小意兒的私話?」
小意兒的私話?是私話還是私情?
難道阿弱自進宮以來始終對他推拒再三,就是為了那個該死的「王公子」?
許是人對越在乎的越嚴苛以對,眼里越是容不下一顆沙礫。
慕容獷越想越是疑心滿月復,電光石火間,所有孟弱入宮以來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舉止,在他腦中輾壓而來,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能夠被賦予上別種可能了。
自幼阿弱便被斷定活不過十八,如今越發病體沉痾,這一生還有什麼敢盼敢求的?
我不想害人,如果明知道動情留情,結局都是天人永隔,九泉難見,我又何必讓您為我上了心之後,又得承受大雁折翼鴛鴦失偶之痛?
當時,她說得那般刻骨銘心,就好似曾經滄海難為水……
——他能相信,她是個會在短短時日內就對他情根深重、害怕到無法自拔的痴心女子嗎?
他慕容獷從來就不是個仁厚善信的帝王。
熊熊妒火在他胸臆間竄燒了起來,臉色有些冰冷,唇畔卻笑得越發迷人。
「愛妃們都是孤的女人,從頭到腳連根頭發都是孤的,又有什麼私話是孤听不得的?」
崔麗華的手被慕容獷的掌勁擰握得幾乎痛叫起來,美麗臉龐有些泛白,勉強笑道︰「這、這也不是臣妾能說的話,況且孟妹妹都已經知錯了,大君您就莫放在心上了。」
他明明知道崔貴嬪就是在挑撥,可是只要一想到阿弱「也許」真有個不得不忍痛分離的情郎,他就狂躁得直想親手將這整個世界砸個稀巴爛。
不,在那之前,他要先寸寸凌遲碎割了那個王八蛋!
他松開崔麗華,強迫自己信步走到主榻坐下,劈頭就問︰「阿弱,你怎麼說?」
慕容獷眸光挾帶一絲戾氣,牢牢地盯著始終低頭不語的小人兒,胸間怒焰更盛,卻也刺骨心寒起來。
她這是,認了?
眾嬪妃幸災樂禍得都快手舞足蹈起來,若不是大君臉色真的很難看,早就有人開口落井下石,而自始至終被徹底無視的竇貴妃,則是一掃怒氣,面露關切。
「孟妹妹,難道……唉,你這樣,就是本宮也不好在大君面前為你說話了。」
竇貴妃一臉感傷地搖了搖頭。
崔麗華有些倉皇無措,最後像是終于下定決心,牽握起孟弱冷得像冰的小手,在觸及的那一剎那不由打了個機伶,隨即堅定地執行著設好的下一步,拉著孟弱齊齊跪了下來。
「大君,臣妾有罪,臣妾當初明知孟妹妹心中另有所愛,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背棄家國、踐踏您和大燕的顏面,去做出那等婬奔喪德之舉,所以臣妾阻止了她。可是,可是臣妾今日竟因心中焦急關切,一時沖動之下失口說出了這樁不得見人的的丑事……」崔麗華急得嬌容漲紅,悔愧中透著深深的昂然。「臣妾是守住了國法倫常的大規矩,可是對孟妹妹,臣妾是對不起她的,所以懇請大君重重罰臣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