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她听到敲門聲,看見門外放了干淨的開水和布巾。
她松了口氣,拿起那些東西,轉身回房。
可雖然不用一再來回去拿那些用品,她還是只有一個人,而塔樓的兩間病房里,有超過三十個病人。
那兩天,她忙得天昏地暗,日夜都沒有停下來,她不斷幫那些人清潔、送水、擦藥、喂食,更換床單與干淨的布巾,清理他們的嘔吐物與排泄物。
痛苦的申吟、咳嗽、啜泣與絕望充滿一室。
包糟的是,當她替那些病人處理患處時,不是每個人都像約翰娜那般能夠理解,神智清醒的人也許可以,可是有些人早已病到神智昏聵、意識不清,當她試圖幫助他們,有人還會想要攻擊她。
雖然那些人多半已經虛弱到不行,但她必須拿針和刀子替他們清除膿包,為了不讓他們在過程中,過度掙扎傷到自己,她不得不將他們綁起來。
「你這女巫!魔鬼!放開我!放開我——」
「不要、不要!啊啊啊——住手、請你住手——」
「神啊!拜托禰阻止這可惡的惡魔!別讓她再折磨我了—」
「主啊,求禰寬恕我的罪過,助我免于地獄的惡火,求禰拯救我的靈魂、拯救我的靈魂——」
「聖母瑪利亞!偉大的母親,請救救我、救救我月兌離這魔女的掌控——」
「走開、走開——你這巫婆!別靠近我——」
哀號與咒罵聲,不斷回蕩在石牆之間。
她不理會那些淚水、憤怒與恐懼,只是面無表情的繼續替他們進行治療,將那些膿包切開,將污濁的膿水擠出來,直至能見到干淨的鮮血,再小心的替他們上藥,避免之後傷口惡化。
她不是沒想過用自身異能幫住他們,但那些人太過驚慌害怕,即便她舒緩了他們的痛苦,他們也沒有感覺,而且若她太累,使用能力超過限度時,一個不小心,也容易失控。
她知道自己不能無限度的使用它們,這種事是要付出代價的,她清楚記得自己的能力曾經對大地造成的傷害。
驀地,正當她在替一個不斷尖叫哭嚎的老婦人清除膿包時,病房的門突然被人一腳踹了開來。
凱聞聲回頭,只見一名陌生的騎士咆哮著沖上前來,她甚至還沒听清楚那男人在喊什麼,就已被一拳打倒在地。
手上的小刀在瞬間飛了出去,劇痛在頭側炸開,她趴在地上,痛得無法呼吸。
什麼?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她有那麼一瞬間,搞不清楚狀況,然後一聲咆哮沖進耳里。
「你這該死的女巫!」
她睜開眼,發現眼前景物重疊著,一股溫熱涌上鼻頭,她驚慌的抬頭,看著那個憤怒的男人,抬起手試圖解釋。
「我不是——」
話未完,他已一腳朝她肚子踹來,將她剩下的話全數截斷。
她又痛又驚,混亂之中,只能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伸手抱頭,保護自己,一邊大聲叫喊著。
「住手!大人!你誤會了—」
但那男人不听她解釋,只是發狂的對她又踢又打,還抓住了她盤在頭頂上的頭發,將她往外拖出了那間病房,拖下了塔樓。
「我不是女巫——我是在幫他們——」
她在途中試圖掙扎著,他只是抓著她的頭,用力的撞向石牆。
這一撞,讓她眼前一黑,軟倒在地上,瞬間失去意識。
安東尼開了門。
在看到賽巴斯汀隊長隔了將近三個月,在所有的人都要放棄希望時,終于帶著大批貨物和那些男人回來的那一剎,他是如此興奮,所以他開了門。
他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可怕。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得他無法反應。
城門塔樓里發出的可怕哀號,讓賽巴斯汀隊長在進門後飛快沖上了樓,那些被綁起來的病人,凱夫人染血的刀與雙手,她粗嗄沙啞的聲音,還有與額前
白發不符的年輕容貌,只讓一切看起來更糟。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凱夫人已被賽巴斯汀隊長打倒在地。
那恐怖的一拳讓他嚇得呆住了,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看著隊長將凱夫人痛毆一頓,然後將她拖下了樓。
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賽巴斯汀隊長是如此憤怒,那些剛回來的士兵也憤怒的跟在一旁叫囂著。
「女巫!」
「該死的女巫!」
「燒死她!燒死她——」
安東尼看著賽巴斯汀隊長將凱夫人一路拖到了內庭廣場里,接下來發生的事如此恐怖。
城堡里的人全都因為這場騷動聚集了過來,人人臉上都又驚又慌,蒼白而毫無血色,人們看著她被拖行,卻無人敢開口阻止。城堡里大部分的男人都被邁克爾帶出去田里幫忙了,剩下的都是大病初愈的人,和幾個女僕,就算他們
想做些什麼,也不敢違抗這些士兵。
安東尼顫栗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知道他必須做些什麼,一定要做些什麼,阻止這件事繼續下去,混亂之中,他手腳並用的飛奔上樓,到了塔樓的頂樓,點燃了烽火。
「主啊,我們的天父,願禰的名受顯揚,願禰的國度來臨……」
第8章(2)
凱從可怕的暈眩昏沉中清醒過來,發現她的手腳早已被麻繩綁縛起來。
她睜開眼,看見天快黑了,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名剃掉了頂上毛發,戴著小圓帽的棕袍神父,手握著一串念珠、一把十字架,一邊用拉丁文念念有詞,那些經文隨風飄散在空氣中,鑽進她耳里。
那個可怕的男人將她拖拉到了內庭廣場中央,指揮著幾名陌生的士兵抬來了曬衣場的木棍。
「神聖的天父啊,我懇求禰毀滅惡神的勢力,求禰把它們投入地獄深處,永遠囚禁在那里……」
神父繼續念著經文,士兵們則接二連三的搬來了木柴,堆在一起,然後將她拖拉過去,綁在那被綁成十字的木架上。
凱試圖開口說話,張嘴卻痛得淚水直流,才發現她的嘴唇早因方才那頓痛毆被扯破,當她喘著氣再試一次,卻只覺喉頭一甜,咳嘔出一嘴鮮血。
男人們將她連同木架一起立了起來,她臉上的布巾不知何時早已掉落,盤在頭上的發辮也被那男人粗魯的抓握而散亂開來。
「因耶穌基督之名,及祂神聖的十字架和聖血的力量,我們捆綁這信奉撒旦的邪惡靈魂……」
風吹得她長裙如旗幟般啪啪飛揚作響,她意識有些模糊的看著眼前重疊晃動的景象,看著那神父手持念珠與十字架,拿著十字架對著她比劃,看著那些男人繼續在腳下堆積木柴。
她到底在這里做什麼?她為何會讓自己陷入這種麻煩之中?為何她就是學不會不要多管閑事?
然後,那個穿著鎖子甲的男人拿著一根火把,從廚房里走了出來。
那根燃燒的火把在陰沉的天色下,看來異常明亮。
原本站在一旁的修士走上前,和那手持火把的凶惡男人說話,短暫的阻止了他的靠近。
人群在眼前晃動著,那火把也是,她看著那個陌生的男人,只覺得這一切虛假得像噩夢一般。
她需要保護自己,但她在這時听見了哭泣聲響起。
她抬眼看去,看見杰利掙月兌了蘇菲亞的掌握,跑了過來。
「凱——凱——」
「杰利!杰利!」蘇菲亞大驚失色,匆忙跟了上來,試圖抓住弟弟,但小安妮在這時也飛奔而來,然後其他的孩子也跑了過來,爬上柴堆,抓著她的裙角哭泣。
那男人和士兵們沒料到會有這樣的騷動,一下子也沒來得及阻止,匆匆推開了那名擋著他的修士,沖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