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們為何會覺得是灰狼,那些狼群的嚎叫,就連在城堡那兒也能听到,但他不認為有很多只,這些足印沒有被重復踩踏。
如果那些灰狼成群結隊,不會特別閃避,他覺得只有一、兩只。
至少,這些足印不是人的。
這里離邊界還有點距離,越過南方那片森林,再渡過一條河之後,有一座高山,那條河和那座山,就是他領地的邊界,山的西邊是卡爾兄弟的領地,山的東邊是費雪的。
雖然從這兒到另外那兩位惡鄰的城堡,不是最方便的路線,他卻仍甩不開心頭那抹不對勁的感覺。
第8章(2)
波恩直起身子,跟著那足印往前走,離開了麥田,來到了森林的邊緣。
這里的柵欄也倒了,四爪的足印朝著森林的方向,消失在那黑幽幽的林子里。即便方才那些農夫沒說出口,但他猜,他們都覺得那叫喬治的,已經被狼群吃掉了。
天已經要黑了,雖然他不怕迷路,但他知道狼在黑夜中,一定看得比他更清楚,如果有人埋伏在里面,也不容易被發現。
看著那黑暗陰冷的林子,他沒有走進去,只轉過身,和跟著他的士兵與農民,道︰「晚了,我們先去休息吧。」
听見大人沒有要進森林,朗格、穆勒和安德生聞言都松了口氣。
那滿臉胡子的農民帶著他們回到村子里,他們把最大的屋子讓了出來,屋里被打掃得十分干淨,一名婦人帶著兩個孩子,替他們送上熱騰騰的雜菜燕麥粥,那東西淡而無味,但他知道這已是他們所能拿出來最好的食物。
他不餓,他肚子里還塞著那塊牛排,可那婦人和農夫帶著熱切的眼光看著他,所以他把自己碗里的燕麥粥塞進嘴里,心里想著,之後要讓人再送一點燕麥過來補給他們。
飯後,屋子的主人還想把床也讓給他,他推拒了。
「我們今晚睡田里。」
屋子里所有人聞言都呆了一呆。
「你們說你們早上起來,就看見麥田被破壞了,顯然那些破壞田地的,無論是人是獸,都是深夜才行動。」
那農夫听了,緊張的說︰「大人……可是……晚上有狼……」
「我知道。」他說著,朝朗格揮手,「所以我們準備了這個。」
朗格見狀,從身後的麻布袋里,掏出了一只動物。
人們見狀,紛紛瞪大了眼,瞬間騷動了起來。
一只雞。
那是一只雞,活生生的雞。
被提出來的時候,它還咯咯咯的叫著,振翅欲逃。
幾年前,在饑荒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一分尼可以買上五十顆雞蛋,自從饑荒和瘟疫在世間橫行,所有的東西都跟著飛漲,如今,一分尼能買到一顆雞蛋就很了不起了,更遑論是一整只雞了,那現在根本就是天價啊。
村子里的人怎麼樣也沒想到,男爵大人非但親自前來,竟然還會願意拿一只雞,來當捕狼的誘餌。
于是,本來害怕狼群的男人們,因為如此,加上人多勢眾,也紛紛自告奮勇,要一起守夜巡田。
「不用,人多了,狼反而不敢來。」
波恩告訴他們,要農夫們好好在家休息,就帶著三個士兵,自行到田里設置陷阱。
說是陷阱,其實就只是把雞爪綁上一條繩子,然後將繩子綁在柵欄上。
那只雞一離開朗格的手,立即往旁飛逃,但很快就因為繩子的綁縛而跌倒,可過不久,當它發現自己可以在一定範圍自由活動之後,很快就忘了腳下的繩子,開始對著地面啄食蟲子,渾然不知大禍即將臨頭。
波恩確定了風向,和朗格他們一起待在下風處的麥田里,兩人一組,分配好輪班守夜。
入秋之後,夜里風寒,四個人裹著毯子,在麥田中窩下。
波恩躺下時,听見安德生那孩子開口問。「那些狼跑到麥田里做什麼?它們又不吃麥子。」
「也許是為了追田鼠。」穆勒聳了下肩,回答那個上個月才剛正式被升為士兵的男孩。
「賽巴斯汀隊長說,這可能是卡爾兄弟設的陷阱,他們去年也來搶過我們。」
安德生不安的道︰「也許他們趁機繞道跑到城堡那兒搶劫去了。」
「麥子都還沒成熟呢,現在去搶,能搶什麼?」
「我們有燕麥啊。」
「喏,小子,我問你,你喜歡吃面包還是燕麥粥?」
安德生聞言,眼也不眨的道︰「當然是面包啊。」
面包又香又有嚼勁,比燕麥粥可好吃多啦。
朗格听了,好笑的道︰「那如果再等一個月,你就有麥子可以搶,你會等麥子成熟時再搶?還是要花力氣去搶燕麥?當然是等麥子收成時,再一次搶一搶啊,傻子才在這時候大費周章,只為了搶一堆燕麥回去呢。再說,就算大卡爾真的帶人來搶,城堡里還有賽巴斯汀隊長和邁克爾呢。」
安德生恍然大悟,「對喔。」
穆勒伸手抽了他一腦袋︰「好了,小子,保持安靜,盯好那只雞,我們可不想它就這樣白白被狼給叼走了。」
穆勒和安德生負責輪第一班,蹲坐在前方,低低的說著話,但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狼群如果只是踩踏了麥田,那問題其實並不大,那些農夫會把事情往上報,和喬治的失蹤有關。
這村子里不只有男人,還有女人和孩子。
波恩待過這種村子,農忙時,男人與女人都要下田,比較大的孩子也要一起幫忙,田地太大、太廣,狼群之前不太會襲擊人,只偶爾會攻擊牲畜,可這
幾年鬧饑荒,能吃的牲畜都被吃掉了,才開始傳出有人被狼群襲擊的事件。他知道,他們擔心今天是喬治被攻擊,明天可能就是自己的孩子或女人。躺在麥田里,波恩看著天上星星在眼前閃爍,鼻尖全是泥土與青草香。他說要到田里來守夜時,朗格曾提議他們自己來就好,但他不想留在那棟屋子里,尤其是他可能整晚都無法睡著的時候,他需要找點事來做。
一路上,他不讓自己多想,但那女人的臉,不時仍會在思緒的邊緣浮現。森林、白霧,農舍、麥田,甚至眼前在天上閃爍的星星與月亮,都會讓他想到她。
當他轉身離開時,她追來了,伸手抓住了他。
那一瞬間,他心頭是如此激越。
幾乎已經熄滅的希望,瞬間熊熊燃燒起來。
他以為她想通了,想留下來,要告訴他,她是他的妻子,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和他在一起。
怎知道,他轉身後,她還是說不出話,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知道她到
底想做什麼,那一瞬間,他真希望她給他一個干脆,直接告訴他,她要和那個女人一起離開。
或許,她現在已經走了。
這念頭,讓他不自覺繃緊下顎,若不是主動要了這差事來做,他幾次都想回頭,回去找她,開口要她留下。
他知道她對他不是沒有感覺,他看見他抽手時,她臉上的疼、眼里的痛。但在那個當下,失望和憤怒攫抓住他,讓他無法顧及她的感受。
如今想來,也許他太過急切,或許他不該這麼急著要她做出決定,換做是他,他早拋下這一切,選擇回到富足的威尼斯當大小姐,而不是留在史瓦茲這偏遠的鄉下,當一個貧窮男爵的夫人。
天知道,他甚至不是一個真正的男爵。
但她還留著,還留在這里。
只是因為她的那位阿姨生病了。
心中一個聲音嘲諷的說著,可他無法不去妄想,妄想他回去時,她還留著。
他在折磨自己,他知道,卻停不下來。
滿天的星星,無聲朝他眨著眼,抽高的青綠麥草不時隨風搖晃,波恩仰躺在田地里,緊抿著唇,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