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狐王(上) 第9頁

「娘跟湘兒說話,娘說說話,別死啊娘別死啊」孩子嗚嗚哭泣,抓著娘親的手,趴在娘的耳畔直嚷。

小熬人被奪舍已耗掉大部分生氣,肉軀又受重創,根本雪上加霜,回天乏術。

「湘兒不怕」雙眼早掀不開,只是听到孩子哭叫,殘余的某種本能讓灰白的唇逸出那樣的話,聲音如絲,淡到不能再淡,然後便歸沉寂。

女娃兒怔了怔,死死盯著那張瞬間枯槁的臉,跟著就放聲大哭。「沒有怕,湘兒沒有怕,娘啊——娘啊——」

秋篤靜眸眶發熱,鼻腔里一陣酸。

她單膝跪在孩子身邊,除將手搭在孩子背上輕輕拍撫,實也不知該如何給予安慰。然後,她又做出慣有舉動——雙眸一瞥,自然而然去尋找某位「山大王」的身影,眼中帶著自身亦未察覺的希冀和仰賴

白凜氣息不穩,被她惱出來的。

她使來使去就這一招,很真誠的無辜,卻令他一肚子火。

也不知是氣她的真誠,抑或氣她的無辜?反正當她這樣看他,總讓他覺得不出面將事解決了,好像很對不起誰。

是說他堂堂九尾雪天狐,究竟誰有資格讓他對不起了?

冷哼一聲,他撇撇嘴還是挪動大駕。

第3章(2)

秋篤靜瞬也不瞬張著眸,就見他走近,略彎身,單掌按在孩子肩頭上。

女娃兒顧著哭,哭得涕泗縱橫,但肩上那只掌沉得令她不得不抬頭去看。

秋篤靜正想開口安撫她,告訴她眼前這位冷峻、術法高強的哥哥是好人,要她別怕,結果白凜已快她一步開口,淡漠問——

「光哭有什麼用?」

女娃兒仰高的小臉繼續流淚,仍不停抽噎,望他的眼神倒無驚懼。

而听他一出口就語帶指責和輕蔑,秋篤靜眼角抽了抽,腮幫子又想鼓起。

白凜理都不理秋篤靜拚命示意的表情,卻朝小泵娘淡淡勾起唇角——

「想不想替你娘親報仇?」

「白凜?!」大姑娘瞪圓眼。

女娃兒原本傻愣愣的,像沒听明白他的話,但才一下下瞳仁就突然縮緊,隨即泛開亮光。「想」忍住哭聲,她很用力點頭。

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淺綠顏色,最後沒入老松林內。

秋篤靜在墜崖前雖看到那只從小熬人身上剝離的妖,但究竟是何種妖物,根本不及分辨,只見渾沌一團,她已連發飛刀。

巫族強大的咒她總是背不全,所以懷里藏的、腰間放的、靴側內塞的,全是巫族煉制出來對付妖物的藥粉或藥水,甚至她腰側配上的成排飛刀也都淬過刺磷粉水,殺傷力驚人唔,當然也驚妖!

那只妖定然被她的飛刀射中,且不止一刀,雪地上淺綠色的東西黏稠又散出腥臭,正是妖血。

當女娃兒堅定地說要為母報仇,秋篤靜根本擋不住,因果著雙足的美男引誘般拋出一記堪比清風明月的淺笑,對孩子道︰「我成全你。」

「白凜,你不能這樣!你、你干麼這樣啦?!」急到跳腳。秋篤靜也知,妖物受到重創,該徹底收拾掉,不能放虎歸山但拖著孩子去收妖是哪招?

俊透如萬年冰玉的臉終于朝她,慢悠悠啟朱唇。「不是你找我幫忙嗎?」他可是很盡力相幫啊。

秋篤靜氣息一窒,張口無言。

而他已旋身往松林方向走,女娃兒跟著爬起,緊緊追隨。

還能如何?唉

重重嘆氣,她趕忙奔去拾回之前拋在雪地里的隨身兵器淬霜劍,再幾個大步追上男人和孩子。

白凜大人出馬,連追蹤的功夫都省了,入幢幢樹影的老松林,松針枝椏上團團厚雪遮蔽天際,陰寒無天光透進的所在,他佇足等候,等女娃兒和她接近。

秋篤靜看到了,其實應該說,她感覺到了,那團渾沌此時是完全透明的,但它藏在一棵樹瘤甚多的老松中。

「手來。」白凜對努力跟上、猶氣喘吁吁的女娃兒說。

孩子全然信任,不疑有他,站得直挺挺的,把兩只小手一塊兒遞上。

白凜沖她笑,像稱贊她乖,接著白皙的食指伸出,在女娃兒攤平的小掌心上各畫上一個小圓圈圈兒。

「過去那棵樹那里,把手心往樹干上貼,看要貼幾次隨你歡喜,最好貼到那棵樹不再發出聲音,你可以嗎?」男嗓如沐春風。

女娃兒鄭重點點頭。

白凜所指出的那棵松樹,正是秋篤靜感應特別強烈的那一棵。

她也認了,明白阻擋不了白凜的奇惡趣味,也無法勸服孩子收手,她提劍就要跟上,打算護在女娃兒身側,一臂卻被白凜握住。

她回首看,他還是一副「是你要我幫忙的,不是嗎?」的淡淡挑釁樣。

「唉,你——」干麼這樣啦?話尚未道完,女娃兒此刻已走到老松前站定,一只小小掌心陡地貼上——

吱啊——啊啊啊——

無比又無比、當真無比的慘烈尖叫,聳動整座松林,震得松針上的雪團紛紛墜下,啪嗒、啪嗒掉下無數坨。

秋篤靜因那聲慘叫而瑟縮,並非心生膽怯,而是耳鼓遭受前所未有的攻擊。

那尖銳叫聲根本是肉身被放在火盤上煎烤,炙過又炙,又似被活生生一寸寸剝皮去骨,疼痛一波強過一波,才有可能發出那樣的聲勁,完全如魔音穿腦。

女娃兒一開始被驚住,等她意會那只妖就躲在樹里,而且自個兒手心上無形的圓圈具有如此石破天驚的能耐,底氣頓生,她大叫著,淚如雨下,恨意全藉由雙手一下下拍打在樹干上。

又叫又哭地連續拍擊,加上妖物陣陣慘呼,一時間混亂非常。

「夠了!被了!會受傷的,別打了呀!」不斷沖著孩子高喊,秋篤靜沒能掙開白凜的鉗握,明明像是虛握而已,卻怎麼都甩不掉。她最後氣急敗壞回眸瞪人,嗓聲已挾鼻音。「你干麼這樣?放開啦!你放開我——」

妖物突然一記銳聲拔高,在最刺耳的地方破碎,而後整個歸寂。

在此同時,秋篤靜才覺臂上一松,終于重獲自由。

她跑過去將忽然軟倒的瘦小身子接住,將女娃兒的頭攬在膝上,察看孩子已然紅腫且布滿瘀傷和挫傷的兩只小爪。

心房禁不住地疼,眼眶禁不住地熱,她氣息沉重。

「姊姊,我替我娘報仇了是嗎?妖怪被我打死了是不是?」

「是。」秋篤靜大力頷首,聲音低柔略啞。「妖怪死得不能再死,不是奄奄一息,是當真死透你幫你阿娘報仇了。」撫著孩子冰涼涼的臉,滿手沾淚濕。

女娃兒虛弱扯唇。「我沒有怕,湘兒不怕」語畢,眼皮緩緩掩下,小腦袋瓜跟著一歪,厥了過去。

秋篤靜迅速探她的鼻息,測她的頸脈,確定一切都好,無大礙,自己才雙肩一垮,背脊陡松,重重吐出口氣。

地上太冷,她一手探到孩子頸下、握劍的另一手則托住孩子膝窩正欲抱起。

豈料——全身筋骨既酸又痛啊!

方才墜崖的生死瞬間,想方設法要救下孩子更要救自己性命,當時全憑一股蠻性扛著,其實身軀滾落再滾落,一再與岩壁踫撞,怎可能安然無事?

此時大抵是事情有了結果,她驟然放松,一直忽略的那些疼痛才會如瘋浪般打上來,打得她臂膀酸軟,兩膝直顫。

她才把孩子摟上,兩腿都沒能撐站起來,又一跌坐在地。

「噢」挫敗地低嚅了聲,咬牙還想再試,臂彎里的小身子已徐徐飄起,飄離她,浮在空中相當的閑適安靜。

秋篤靜立即扭頭去看,一身風雪般清冷的男人仍佇足原地,閑慢的姿態彷佛事不關己,一出口就是氣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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