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對邪教教主興味深濃,對他如何入邪術驅動一干使徒更是好奇不已,對于此點,秋篤靜也僅能模稜兩可帶過,沒法實說。
最後是當人家姨爹兼教頭的封馳替她解圍。
他催促她帶上幾個公務漸上手的新進,分東西南北四大塊巡城去,把她踢出巡捕房當差,這才令她稍稍能喘上一口氣。
離開二十多日,吳豐、馬六、李進,以及兩姑娘宋清恬和羅芸,在大小差事上確實熟稔不少,與巡捕房里的鐵捕和老馬班頭們相處也已自在許多,武藝上持續精進,追蹤之術學得也快,讓她這個小教頭頗有臉面。
回來當差當了幾日,小事多如牛毛,大事一件也無,直到鄰縣十里山地界的劉大捕快親自訪了一趟峰下城大衙,將自家大人的親筆書信交至老好人縣太爺手里,才算來了件大案。
劉大捕快替自家大人送來的信里寫道——
十里山地界近來出現一批攔路強搶的盜匪,為數不少,不僅劫財更傷人命。
這群人似乎對十里山地形頗熟悉,犯案後往山里流竄,眼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一干惡匪圍困在一座峰谷內,但進出那地方必須經過一道狹窄隘口,易守難攻,若要請朝廷派兵增援,光是折子一來一往少說就得耗掉十日,耗不起,等不了,所以才向鄰縣求援。
凜然峰峰下城與位在十里山地界的鄰縣,兩處大衙尋常就互通往來。
劉大捕快與封馳又是多年知交,與峰下城巡捕房的鐵捕們皆是熟識。
于公于私,峰下城大衙絕無袖手旁觀之理,老好人縣太爺于是將事全權交給大教頭封馳作主,自然是能用的人手全都出籠。
整裝整隊,快馬加鞭不出半日,一行人已隨劉大捕快進到十里山地。
十里山雖不若凜然峰高聳險峻,然雪勢驟起,亦是片刻間就能落下厚厚一層。
秋篤靜領著幾人又花上半日,繞出好大的半圈,繞到峰谷隘口的另一端。
那里沒有出入口,放眼望去盡是片斷的陡坡和大面岩壁,覆上厚雪之後更難目測地勢走向,很可能一腳踩空就直接往谷底跌。
她仗著藝高人膽大,腰間系繩、肩上更扛好幾丈麻繩直墜而下,順利拉出一條能供其它人借力使力的簡易繩梯。
待得幾人沿著粗麻繩悄悄潛進谷地,等待隘口那端點燃飛炮為信號,隨即來個里外夾攻,打得一群烏合之眾措手不及。
亂事逐漸收整。
一開始尚听聞盜匪們喊殺喊沖,喊得震天價響,忽見勢頭不對,才幾下就自顧自地竄逃,而峰谷後頭由她親自架起的繩梯用過即砍,前頭的隘口又有官兵們把守,要逃出生天,難啊!
但是當老大的,偏就有這般本事,總能發掘一、兩條旁人不知的密徑,待得大難臨頭各自飛時,老大任底下嘍盡情亂起,自個兒才能趁亂逃月兌。
秋篤靜追捕那個鼓噪大伙兒沖啊殺啊、自己卻一步步往後退的褐發大漢。
那人高鼻深目,應是域外流竄到十里山地的流匪,來到此地後又吸收一批當地的不法之徒,才會聚來為非作歹的這一群。
若不在此地將他們一網打盡,怕是峰下城百姓亦等著遭殃。
褐發漢子鑽進一條被豪雪和枯樹埋得根本看不出深淺的獸徑。
她跟進,峰谷里的打斗聲漸離漸遠。
她在雪層及人腰高的枯木密林內循跡追趕。
突地,前頭傳出哀叫,驟然響起的叫聲如殺豬般淒厲!
她提氣一躍,終于沖出滿布鬼爪子似的枯木林。
天光加雪光一下子全映入眼底,她不禁偏首眯眸,待稍稍看清前頭景像,實不知該驚該駭該笑——
盜匪老大全身上下僅剩一條泛黃里褲,被枯木的鬼爪子枝椏緊緊縛住一腳腳踝,整個人頭下腳上倒吊在半空。
而枯木之所以活起,枝椏真如鬼手抓呀抓的,唉,全賴天狐大人操弄。
眸光移向赤足立在雪地里的男人,她心軟,想笑,但也苦惱,禁不住想嘆氣。
她知道不可能一直避他,出了巫族村,他要逮她隨時能夠。
只是這會兒都追到十里山地,莫非這幾日都在暗中盯梢?
唔想想很有可能,他分神之術能驅使幻身出來游蕩亂走,只要站得遠些別讓她察覺到那股氣,他是能盯梢盯得神不知鬼不覺。
除了嘆氣,仍是嘆氣,但她一口長長的氣還沒嘆夠,樹上的人已扯嗓開叫——
「哇啊啊——鬼啊!表啊——唔!嗚嗚唔唔!」
天狐大人哪里耐煩听他哀號,光用眼神一掠,更多的鬼爪木枝移了來,爭先恐後地往他嘴上搗,搗得嚴嚴實實。
結果實在太驚嚇,虧心事做太多,不走夜路就踫鬼,嚇得盜匪頭子兩眼一吊、口吐白沫,直接昏死過去,然後蕩在枯木上晃啊晃的
「你站那麼遠干什麼?」四周靜下,他俊龐上的狠戾不減反增。
秋篤靜抿抿唇,一只黑緞暖靴在雪上蹭了蹭,最後還是乖乖走向他。
離他約三步之距,她略略頓住,男人的闊袖探來就是一抓一扯。
眨眼間周遭景致變換,是淡淡春寒淡淡風,十里山地的初春,她身後的枯木逢春綻出女敕芽,是無比的美好、潤潤的青。
又被拖進他的結界里。
他沒放,就拉著她的手。
兩手相牽,再單純不過,跟他們倆在樹心內做過的那些事兒相較,簡直純情到教人落淚,但是啊但是,她的心音無端端就是重了、促了、亂了,灼灼血氣拓向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這幾日可好?」捺下嘆息,她低柔問。
「我嗎?你問我可好?」白凜飛眉揚顎,倏地放開她的手,狠狠笑了兩聲。
「好。怎會不好?都不知有多好。這麼說你可安心?」
擺明就是說反話,挖苦嘲諷向來是他的拿手絕活,而這一次她倒是被他嘲弄得胸中隱隱作疼。為他感到疼。
「我不是不想見你,但畢竟剛回村里,要跟太婆們賠罪的,你守在那兒不好,我會擔心擔心你」盡避艱難,還是很努力解釋。「我沒受罰,太婆待我很是寬和,真的沒罰我,而且老人家們還听我把想說、該說的事全說完是我自覺對不住長輩,自個兒罰自個兒,跑去祠堂跪著自省,沒有誰罰我,真的。」
白凜俊顏上一層冷霜像褪了幾分,但語氣仍繃緊——
「擔心我?你是擔心族里那群老太婆勝過擔心我。你說你自罰了,自罰兼自省,你覺得自己做錯,跟我跟我這樣又那樣,你覺錯了、悔了,是不?」
「沒有!沒悔的!」她急急搖頭。
男人神俊清峻的面龐因她迅捷無比的否認,明顯變得更緩和。
他輕哼了聲,一會兒忽問︰「膝蓋呢?還疼嗎?」
「不疼。早好了。」秋篤靜原地踢動雙腿,急著證明給他看。
又靜下一小會兒,白凜輕咳一聲,話題再轉。「我一直忘記跟你提,我想起當時為何會讓紅繯偷襲得手。」
「是嗎?那為何?」
「我那時滿腦子正想著你。」遂將她當時丟出近似告白的話語,然後撂了話就飛奔逃下凜然峰,放他一個左思右想又胡思亂想,心緒大縱兼之思緒大亂,才讓赤狐有機可乘一事,一股腦兒全吐將出來——
「再者,當初莫名其妙對小赤狐網開一面,拾它回來養著,也是因你才突然中邪般心慈手軟干下這等事。豈料險些喪命,弄得虛元破碎又狼狽不堪你自個兒好好想想,該怎麼補償我?」
呃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吧?
秋篤靜听得發懵,見他俊鼻與美顎微揚,模樣傲然不可一世,目底卻閃著委屈和期待。她心更綿軟,很不爭氣,而且連辯駁都不想。